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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凶策 (凉蝉)


  但这路不赶又不行。那晚上在林中歇息的时候,迟夜白还未想出办法,便听到司马凤悄悄地一人起身,摸索着往林子外头走去。他也悄悄缀着他,想看他又生了什么古怪的想法。迟夜白轻功比司马凤好得多,一路无声紧随。司马凤倒是没做什么怪事情,只是折了一根枝子,一个人慢慢于浓夜中行走。他走得磕磕绊绊,山路又不甚平整,连连被地面石块绊倒,或者迎面撞上道旁的树干。摔倒不会不痛,司马凤蹲在地上连连抽气,歇够了又起身继续前行。
  走到天色曦微,迟夜白终于看不下去,落地拦住了他。
  “你要去哪里?”
  “回家。”司马凤低声道,“回蓬阳。”
  “走着回去?”迟夜白冷笑道。
  “你不许我骑你的马,我又没办法在马上坐稳,只能走了。”司马凤说,“要不你找根绳子,一头你拉着,一头系在我手上,你在前面牵马,我在后头慢慢走就是了。”
  迟夜白:“……”
  司马凤顿了顿,笑得十分凄楚:“你不喜欢我亲近,可我又忍不住亲近……就这样吧,小白,你去找绳子,我在这儿等你。”
  他想了片刻,在迟夜白的沉默里又连忙补充道:“我不怪你。我知道是我不对,我让你讨厌了,但绳索控制不住流水,又怎么控制得了心呢?”
  迟夜白被他这句乱七八糟的酸话弄得顿起一身鸡皮疙瘩:“停口!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话!”
  司马凤停口了,脸上露出一个他见惯了的嬉笑表情。
  “金烟池的姑娘们都是这样说话的。”他笑道,“据说这样扮可怜,老爷们才会心疼。”
  迟夜白脸色再次阴沉下来,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也十分不善:“我是你的恩客?”
  “不是。”司马凤平静道,“你是我的……”
  话说到一半,他停了。迟夜白紧张万分,捏着剑柄站了半晌,想听下半句,又不好意思催促,差点冒汗。
  汗没冒出来,话也没听完。司马凤话锋一转,可怜巴巴地拉着他的手道:“小白,我的膝盖和鼻子都疼,刚刚摔的。你帮我揉揉?”
  明知他是装的,可也确实是可怜。迟夜白是又生气又心疼,一把拽着他的手就往回走:“回去!”
  阿四和头领在原地等了半天日,终于看到迟夜白拉着司马凤回来了。两人不好问发生了什么,但看司马凤一身狼藉,便猜想大概是被迟夜白揍了一顿。
  迟夜白不允许他骑在身后,让他坐在自己身前。司马凤折腾了这一天,总算光明正大换来一个坐在迟夜白怀中的许可,上了路就开始乱动。迟夜白毫不留情,飞快点了他的穴道。如此骑了几日,司马凤每天从马上下来都腰酸胯疼,再也不敢乱来。可他动是动不了,却还能说话,一路上听到什么都要讲上两句,无话可讲的时候就小声跟迟夜白说些“小白今日穿了什么”“小白今日也一定很好看呀”之类的话。
  迟夜白又点了他哑穴。但当夜歇息的时候,司马凤蹲在火堆前跟他说:“我是看不到了,现在你还不让我说话……小白,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
  迟夜白再也不敢点他哑穴了。
  一路如此这般折腾,迟夜白受够了司马凤。终于走到蓬阳城外,司马凤又抓住迟夜白的手。
  他正要说话,迟夜白手腕一翻就挣脱开了。
  司马凤:“小白……”
  迟夜白:“又腹痛是吗?”
  他声音极温柔,司马凤心中一喜:“是的。”
  迟夜白:“太可怜了。”说罢飞快点了他穴道,跳下马,把缰绳塞进阿四手中。
  “阿四,你家少爷不适,速速送他回家。”迟夜白骑上头领的马,让头领去蓬阳分舍再自取一匹,“我走了,改日再来拜访。”
  “迟夜白!文玄舟的事情你不打听了么!”司马凤气急,“我是不会替你问我爹的。”
  “改日!”迟夜白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已经奔了出去。
  “你送我回家!”司马凤大喊,“小白!”
  然鹰贝舍当家已跑远了。

第38章 污血(2)

  回到家中,傅孤晴和司马良人都被他的惨状吓了一大跳。
  司马凤只想折腾自己好让迟夜白心疼,但因为眼睛看不见了,不知道自己到底惨成什么样子,竟惹得傅孤晴没说两句话就哭出来了。
  “儿子啊……”傅孤晴拉着他的手。
  司马凤内心极为愧疚:“娘,我没大事,歇息两天就好了。”
  傅孤晴:“都破相了,以后怎么当武林盟主?传说那林盟主少年风流,一副好相貌,娘亲天天盼着你也能当上哩。”
  司马凤:“……想得太远了。”
  司马良人:“夫人,不破相他也当不上啊,又不是谁长得俊俏就给谁当,你当是金烟池选花魁么?”
  “我儿子的功夫可不比林盟主差。”傅孤晴说着,把司马凤拉到身边坐下,细细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四一直守在旁边,司马凤说不清楚的地方他就接着补充。听到司马凤等人没有在荣庆等待贺灵的结果就跑了回来,司马良人发出十分不悦的哼声。阿四忙为自己少爷解释:“少爷当时眼睛状况不太好,迟少爷又觉得荣庆那大夫不可靠,所以执意要回来。鹰贝舍在荣庆也有分舍,迟少爷已经叮嘱有任何消息都以鹰传讯到家里来。”
  傅孤晴连连感慨:“当年牧涯在我们家里治病的时候也是日夜蒙着眼睛,你就当他的双眼,时刻牵着他走。现在倒是反过来,是他牵着你走了。”
  司马良人却在想着乌烟阁的事情:“邵金金始终是一代大侠,如今竟落得这个下场,也是可悲。”
  他扫了司马凤和阿四几眼,知道这两位还有些事情没说出来。这些事情想必是不方便当着傅孤晴的面说的。司马良人看着儿子眼上蒙着纱布,面上又都是磕碰造成的伤痕,忍不住又讥讽了两句:“你武功怎么差成这样了?虽然看不到,但连路都不会走了么?”
  司马凤不能说是自己给迟夜白使的苦肉计,冲司马良人严肃点点头:“确实有些眩晕。”
  “那便去看大夫吧?”傅孤晴急急将他拉起。
  司马良人十分信任迟夜白,见自己儿子看着并无大碍,料想若是有大问题迟夜白是断不可能扔他一个人在城外自己先回家的,于是在一旁提醒:“不如先去问问甘令史?他和他新收的那个徒弟对毒都很有研究。”
  甘乐意和宋悲言正在小院子里欢快地捣药。
  两人最近在海边找到了颇为珍贵的鹰嘴贝。鹰嘴贝捣碎后是多种解毒药剂的重要配方,甘乐意提着一包袱皮儿的鹰嘴贝,已经乐了三四天。
  宋悲言见他乐,也跟着他乐,虽然捣药的工作大部分由他完成,甘乐意大多数时间只是端着杯茶水站在一旁,凉凉地提醒他“这个不够碎”“那个又太碎了”“总之不能太碎也不能太不碎”。
  傅孤晴、司马凤和阿四走进院子里的时候,两边的人都吃了一惊。
  傅孤晴:“甘令史,你怎么不剔骨头了?”
  甘乐意:“司马凤,你怎么瞎了?”
  宋悲言:“甘令史也不是天天剔骨头的,最近又没有人命案子。”
  阿四:“是啊,瞎了!”
  一时间院子里一片乱纷纷。
  司马凤动动鼻子,露出一丝笑意:“甘令史,你们还煮了什么吃的呀?”
  他虽然蒙着眼睛,但对院子极为熟悉,循味而去,揭开了院子一旁正炖煮着的一锅猪蹄。
  傅孤晴和阿四都紧张起来:“别乱走!摔了怎么办!”
  司马凤被猪蹄烫了一下,觉得还不够软,又放下走了回来。他虽然目不能视,但走得毫不犹豫,几步就回到了傅孤晴身边。阿四呆呆看他,终于明白自己少爷在山路上说走不了要迟夜白牵、在马上说坐不稳要和迟夜白一起骑,全都是做戏。
  眼睛刚刚失明的时候,司马凤确实有一丝的惊慌。饶是他艺高人胆大,又见多识广,可双目失明绝非小事。但这惊慌很快就被迟夜白弄得烟消云散了:他背着自己去寻溪水,又喂自己吃下那颗神药。
  迟夜白竟然比他还惊慌,这让司马凤很吃惊,又觉隐隐高兴。这意料之外的亲近——甚至可称为亲密,令他舍不得。
  于是他便利用了这一次意外,想尽办法赖在迟夜白身边。
  迟夜白脸皮和纸差不多厚薄,肯定是不乐意的;但不乐意归不乐意,他也不可能真的撇下自己不管。司马凤一路上愈加肆无忌惮。他中意这人已经很久,平日言语调弄已有足够乐趣,此番好不容易有了肆无忌惮的机会,怎么肯放过?
  这种隐秘的愉快,多一分是一分。反正迟夜白绝不会真恼,司马凤自然也任由自己装糊涂。
  不过无论日夜眼前都尽是漆黑,偶尔意识到这一点,司马凤心内确实也觉得不安。但迟夜白永远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保证他不会摔倒,也不会跌伤。
  司马凤其实就算自己走也不会因为看不见而受伤。但被人这样小心地守卫着,且又是迟夜白,他始终是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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