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说法阿四倒是明白。他见过许多凶狠狡猾的凶手,但最终都被老爷少爷揪了出来。如此一比较,自然是老爷少爷更厉害的。他了然点头,突然抽了抽鼻子:“咦?烧焦了?”
话音刚落,身后小院的门被打开了。甘乐意双眼发亮,指着阿四口舌哆嗦:“去、去把、把你家少爷叫回来!”
阿四立刻跳下石磨:“少爷和迟当家去金烟池了。”
“立刻找回来。”甘乐意喘着气,“有眉目了。”
阿四和宋悲言顿时都来了精神:“什么眉目?”
“鼠须草,加含笑。”甘乐意说,“主要是这两味,六四配伍,间有瑞香、杜香、臭藤,都是常见的毒草,但若无一点儿药草的知识,绝对搞不出来。”
宋悲言愣了片刻,呆呆地问:“鼠须草……毒不是显在骨头上么?”
“含笑中和了毒性,所以进不去骨头,全显在肉里了。毒应该是喂食进去的,所以别的地方看不到,喉头和牙龈倒是变色了。”甘乐意顿了顿,大吼,“去啊阿四!告诉你家少爷,蓬阳城里头种含笑的地方不多,倒是倒夜香的人特别喜欢用含笑的水浸泡头巾用来蒙鼻子!”
阿四跑到一半,突地愣了:“倒夜香的?”
他心中涌起一种不太妙的感觉。春桐出事之前他拜访过那个夜香郎,但他着实瘦弱,也着实左手不利,他便没有在意。阿四牵了马飞快跑出去,心头咚咚乱跳。
若真是夜香郎,便是他害了春桐。
司马凤和迟夜白离开户籍处的时候阿四正巧找到了他们。
两人在户籍处查阅了十九年前的资料,发现金烟池中卖出去的男孩不多,全都被鲁王府买下了。但鲁王府对这些奴仆并不上心,先后有几个人因为犯错被驱逐出去,之后去了哪里,再无记载。阿四抵达的时候慕容海也刚刚赶了过来,四人在户籍处前面碰头了。
“那位沈大人出动了。”慕容海说,“现在已派了不少巡捕去往金烟池调查。此外我还查了查那位沈大人的事儿,发现……”
他看看迟夜白,又看看司马凤。迟夜白面色平静,补充完慕容海的话:“沈正义是沈光明*的弟弟。”
司马凤一下就惊了:“啥?!”
他立刻想起一年之前与那位小友相交的种种,很是吃惊:“江湖竟这么小!”
“知道你肯定没记住。”迟夜白说,“不讲这个了,阿四,你那边什么事情?”
阿四立刻将甘乐意的话原原本本告知,司马凤和迟夜白脸色都是一变,立刻往家里赶。司马凤另外嘱咐阿四:“你和慕容去跟那位沈大人说一声,就说司马家的仵作验出了重要结果。”
两人立刻领命去了。途中慕容海十分郁闷地问阿四:“你家少爷指挥起我来倒是自然。我主人可不是他。”
“慕容大哥,你这话就不对了。”阿四说,“你主人是迟少爷,那不就等于你主人也是我家少爷么?”
慕容海:“……那你呢?”
阿四挺胸:“我也听你家主人的话啊。咱俩不要分这个,他俩都不分彼此呢。”
慕容海:“你什么时候见他俩不分彼此了?”
两人静了片刻,阿四却忽然一抖,不肯讲了:“不说啦,免得我被少爷打。”
另一边厢,司马凤和迟夜白已赶回家,直接去了甘乐意的小院子。甘乐意简单说了查验的情况,抖出一块帕子给两人看。帕子上星星点点,都是青黑的斑痕。
“蓬阳城中含笑确实不多。”迟夜白飞快道,“因为蓬阳不适合种含笑,因而只有城北的角落里栽着几株。含笑香味浓烈,倒夜香的人常常摘了花叶熬煮成水,用来浸泡布巾,再将布巾用于蒙上口鼻,隔绝臭气。”
司马凤眉头紧紧拧着:“去寻夜香郎!必须得快。若凶手是他,他之前只挑容珠小雁这些小姑娘下手,但春桐年纪应该不在他的选择范围里,他越来越不择手段了。”
“且犯案的间隔时间越来越短。”迟夜白紧紧随着他走出去,“司马,夜香郎这事情和木棉人着实很像。他也懂得用混合毒药。”
“你都记得木棉人当时的事情么?”司马凤飞快上了马,回头问。
“自然记得。”迟夜白紧随着也上了自己的马,边走边说,“确实除了杀人手法和用毒方法相同之外并无其他相似之处,但……”
“还有一个相似之处。”司马凤脸色阴沉,“木棉人用死者手中的木棉制作成人偶,这个凶手割了死者的头发,不知是用来做什么。”
迟夜白沉默了片刻。
“蓬阳少见这类凶案。”他低声说,“你别着急,找得到的。”
“嗯。”司马凤应了一声,和他先后疾驰出去。
夜香郎并不难找。他白日里没事可做,都缩在家中不外出。
巡捕们接了大人的命令,团团围着那处小巷,等待下一步指令。巷中还住着其他人家,纷纷关门闭户把孩子拎回家,一时间四围寂静不已。
有切剁的声音从夜香郎房子中传出,随后便是烹炒食物的香气。
司马凤和迟夜白抵达的时候,阿四跟慕容海已经守在了那里。司马凤和巡捕打了招呼后,巡捕便踢开了那扇黑乎乎的木门,闯进房中。
房中十分昏暗,厨房的烟气十分呛鼻,天窗漏下来几缕光线,蹲在灶前的人慢吞吞抬起头来,看着闯入者们。巡捕十分粗暴,直接将他拎起来,摔在司马凤和带头的人面前。那夜香郎不见慌乱,只蜷在地上,抬头看着眼前的人。
司马凤脑袋里轰地一响,竟退了一步。
“司马?”迟夜白就在他身后,连忙出声询问。
等见到夜香郎面容,连他也略略吃了一惊。
眼前跪在地上的人面目瘦削,须发有些凌乱。但他一眼就能看出,这人长得和木棉人是一模一样的。
——
*沈光明:《你们江湖人真会玩》的主角,本文会出场,有一个全程参与的案子。没有看过江湖人的读者也不用去翻,这个故事独立于江湖人,等角色真正出现的时候我会做好人物出场的介绍。
第18章 烟魂雨魄(10)
两年前在庆安城发生的木棉人事件是司马凤亲自去处理的。当时迟夜白也随着他一起去,因而如今在场的人之中,只有他们两位见过木棉人。
木棉人形容枯槁,神情怪异,举止也不似常人。他长得端正,浓眉大眼,但腰背佝偻,行走时姿态十分怪异。
司马凤当时推断,木棉人应该是个神智错乱的人,从他用木棉扎人偶并称它们为自己妻妾就能看出来。司马凤记得很清楚,抓捕木棉人的时候因为他反抗,自己还上前去制住了他。当时木棉人亮着一双鼓突的眼睛,从凌乱的头发中死死盯着司马凤。
夜香郎的神情与木棉人不同,但两人的长相实在是太像了。
十九年前芙蓉院自缢而死的妓女沛沛……她生的一双孩子……那被拍花子买走,不知带到了何处的男孩……以及现如今蜷在地上的夜香郎。
在惊愕之中,司马凤飞快闪过一个念头:不能怪阿四,阿四没见过木棉人,他不知道。
他心头一片难以抑制的茫然和酸楚:如果当时来找夜香郎的是司马凤他自己,那么春桐就不会死了。
巡捕们将木棉人押到府衙,司马良人已在那里等着了。
他用自己的面子从那位沈正义沈大人那里换来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在上堂受审之前,司马凤和司马良人可以在巡捕在场的条件下,先审审木棉人。
边疆留了下来,背挺得笔直,一双愤怒眼睛瞪视着夜香郎。
夜香郎看到众人眼神,不惊不惧,倒像是毫无反应一般。他手脚都被铁链锁着,跪在地上,略略弯腰,伸出手指专注地抠着地面的泥砖。
司马凤扯着他换了个位置,坐在他前面。夜香郎眯起了眼睛:换了位置后他正对着阳光,春日强烈的光线刺得他眼睛很疼。
一般犯人被拘捕后出现的恐慌和紧张在他身上完全找不到,迟夜白和司马良人等人和边疆站在一旁,默默地等着司马凤开口。
司马凤不问他身份来历,也不问他是否知晓命案,更不问他是否与命案有关联。
“张小财,你知不知道你有个双生兄弟?”他开口问道。
夜香郎脸上的平静神色顿时消失了。他猛地抬头,双目圆睁,嘴唇颤抖。
“……谁?”
“你原来不知道?”司马凤笑了笑,“我以为你们是亲兄弟,该互相有连通才是。”
“什么双生兄弟!”夜香郎扯着铁链,嘶声怒吼。铁链子在地面砸了几下,溅起碎砖。司马凤一把抓住那铁链按在地上,夜香郎顿时就不能移动了。
“你是不是有个兄弟?你娘亲有没有说过,你有个小兄弟?”司马凤把声音压在喉头,一字字问他。
夜香郎紧紧拽着铁链,胸膛一起一伏。
“你俩一生下来,他就被卖了。卖到哪里?不知道。卖给什么人?不知道。过得好不好?不知道。”司马凤说,“是不是死了?已经死了吧?反正见不到,和没死有什么区别呢?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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