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此处珍宝甚多塞满了屋子,竟压破了地板,从上面掉落下来落成了一座金银玉石做成的宝山。”决明子语气甚是嘲讽,眯起眼睛打量着头顶,管中规豹略见一斑,仅仅这一块小小斑点竟将国库中的珍藏都比了下去,这双仪城还真是富庶得很。怪不得皇帝视之为心患,筹划了许多年誓要荡平此地,费尽心机也要将此纳入囊中。若自己是皇帝,只会恨不能早些领兵将此踏平。多年前初次来时,便知此地留不得,想不到短短几年,竟丰盈若此!怪不得皇帝勤政节俭,百姓却日岁贫苦,原来民脂民膏都被搜刮了投在这里,朝中这些大臣可真是当得一手好官!他的双手微微发抖,忽然被一双清瘦有力的手稳稳握住。涂清澈握住决明子的手,微微仰面看着决明子,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冲他轻轻点了点头。决明子凝重的神色陡然一松,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叶之洋运气再投,上面却再没动静了。他转着圈道:“看来我们得想法子上去。”四周陈设异常简单,机关也设得相当显眼,叶之洋不可置信地摸着一枚圆环向涂清澈道:“这该不会……”涂清澈上前仔细查看了一遍又一遍,亦狐疑道:“是这里没错,这机关怎会设计得如此简单?”
“你们让开!”涂清澈手拉圆环,吩咐二人远离自己。他手拉圆环,猛得一拉,墙壁上呼啦啦打开两扇石门,石门之后竟然有一道石头阶梯螺旋向上,尽头处道道金光闪耀,那是金子在夜明珠的皎白荧光下灿灿夺目。叶之洋与决明子连连欢呼总算到了最后一关。可他们回头看涂清澈的脸色,却发现他额头上汗珠直冒。
涂清澈面色涨红,用力拉着圆环道:“这机关撑不了太久,看来我们不能一同去了,你们快走!叶之洋,我把他交给你了!你们千万要活着出去!”叶之洋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这机关的真正用意。若想进入最后一层密室,必须得有一人拉住圆环。鲁祖之设计这道机关的用意,是要进来此地的人们相互争斗反目成仇,最终达到鹬蚌相争两败俱伤的目的。
然而,他鲁祖之千算万算,算错了一招。这个世上竟然有不为金银来破擒龙道的人,竟然有不畏惧生死的人,竟然有心甘情愿为他人做嫁衣裳的人。
涂清澈臂力孱弱,拉住圆环的手臂已经在颤颤发抖,那半开的石门也在微微晃动。叶之洋点地飞身翻到他的身边,将他一把推开,自己拉住了圆环。他扎稳马步,回身向涂清澈笑道:“自己的男人自己保护,这里我来,你们快走吧!”
涂清澈怒斥道:“你在干什么,你不要命了吗?!”
叶之洋稳稳拉住铁环:“谁知道前面又有什么致命机关,我正是不想死才不要与你们同去。你放心,你们上去后,我会原路返回去。”
涂清澈着急道:“哪里还能有路返回去!”他一面说一面争着去拉圆环,却被叶之洋一掌推开。叶之洋自小习武功力不浅,这一掌直把他送到了决明子的身边。决明子一把拉住了涂清澈的手。
“莫要小看我,我的本事可不止这些呢。”叶之洋笑了一笑,笑中莫名苦涩。“真可惜……与你做不成兄弟。”他话将说完,石门处簌簌抖动,不断有细小的碎石落了下来。此时不走,恐怕三人都没有命了。
涂清澈咬紧了牙,将防身的一只连弩递给叶之洋,他恋恋不舍地望着他,声音低沉但坚定道:“叶之洋,你一定要活着走出去,出了这擒龙道,多得是你我做兄弟的日子。”叶之洋将连弩收下,微笑道:“好。若我出去见不到你,定饶不了你。”
叶之洋用空余的手拉了拉决明子的衣领,拍着他的胸口低声道:“莫忘了你之前许下的诺言。”决明子神色复杂,凝重地向他点了点头。
碎石愈来愈大,涂清澈再不回头看叶之洋,拉住决明子的手三两步冲进了那道螺旋阶梯。
☆、浮生所欠 尘世无由
身后落石如雨,涂清澈拽着决明子一路狂奔,奔进了那道金光之中,一屁股摔在地上。霎时间响声大作,石块相撞之声不绝于耳,涂清澈的心一路凉了下去。
决明子摸着扑通乱跳的胸口,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好像……少了些什么,他又摸了摸胸口,那枚一直放在胸口致幻蘑菇已经不在了,不用猜,定是方才被叶之洋顺手牵羊了。他心绪难安,似是安慰涂清澈似是安慰自己道:“叶之洋本事大着呢,我们要对他有信心。”涂清澈握紧了他的手,微微点了点头。
片刻,两人略略回神,开始四处打量着这间屋子。这间屋子与普通屋子差不多大,只是它的用料要华贵得多,这间屋子的每一块砖都是用金砖砌成,脚下踩的头上悬的全部是金光闪闪的金砖,金屋的四面墙壁上各挂了一盏壁灯,灯上点着的却不是火光,而是四颗硕大明亮的夜光珠。
这四面墙壁上各有一个关着的门,看方位,该是南面墙壁门内的地板被压破,漏了金银下去。南面的暗门内是金银,不知其他三面门内又是什么。涂清澈挨个摸着石门,却发现身后的决明子已许久没发出声响。他回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直直愣在那里,双眼紧紧盯着正中一块石台,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打得湿透。
涂清澈心中纳罕,朝那石台走去。石台正中有一块方形凹槽,看上去像是什么印章盖上去的印迹,看上去眼熟的很。涂清澈拉住决明子的手欣喜地摇晃道:“开了这石台,你我就能重见光明了。” 他面上皆是欢喜神色,心中满是新的希望和喜悦。决明子心里却猛得一沉。
“这石台上刻着一串鲜卑文,我不懂鲜卑文,看不懂它的意思,不过它旁边还有一行汉字,该是这鲜卑文的译文。看这意思,上面刻着的似乎是鲜卑一族王室的族谱。”涂清澈面上的欢喜颜色渐渐消失,口中话语越说越慢,直到再也说不下去,“慕容俊,慕容冲……这一支是燕国历代皇帝的名字和他们在位的时间,最后两位是慕容星与慕容舍,慕容星是慕容霜的爹,想不到他竟是燕国的君主,这慕容舍……这慕容舍又是谁?我虽看不懂鲜卑文,但这几个鲜卑文字我倒熟悉,它与刻在我碧玉箫上的那一串一模一样,我娘曾说这一串鲜卑文是我的名字。这石台不会是刻错了吧?我的名字是‘涂清澈’,怎么会是‘慕容舍’?上面还标注了慕容舍的兄弟,叫做慕容予,他们的父亲是慕容舒,他们的母亲是……苏合香……”
涂清澈再也说不下去,他想起慕容舒死时复杂莫名的目光曾流连在碧玉箫上的那串鲜卑文上;他想起叶之洋之前曾故作神秘的说“我幼时有个小名唤作‘予儿’,你说好不好听?”;他打开玄机匣取出其中的玉玺,又想起慕容霜临别前曾对他说:“这枚玉玺交给你再合适不过。”他回头看了看这擒龙道,这里面的机关一处处一道道果然都是为自己量身打造。
原来年幼时的冷遇并非无缘无故,父亲的厌恶师父的冷眼皆事出有因,原来一切的巧合都有迹可循。涂清澈跪倒在石台前,嗒嗒,眼泪一滴两滴成串成行地砸在地上,决明子别过头去不忍再看。涂清澈撕开衣袍,露出左腕上烫痕,那烫痕的形状与那玉玺的图腾和石台的刻痕一般无二,皆代表了鲜卑王族至高无上的荣誉。
涂清澈擦干泪水,一字字道:“我活了一十五年,如今才知道原来我的名字不叫涂清澈,而是慕容舍,我的父亲不是涂霆而是慕容舒。” 尽管之前许许多多的蛛丝马迹都表明他的身份并不简单,但一来并没有直接的证据,二来他内心一直抵触挖掘真相,此事便一拖再拖总也没个结论,但是如今水落石出,已经容不得人再装聋作哑不去面对。
他垂着头低声问道:“王爷是否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 决明子痛苦地点了点头。涂清澈咬紧了牙,又问道:“是否自初见,王爷就存了要设计利用我的心思?你费尽心机处心积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骗我来这里为你挖出双仪城的宝藏?” 决明子无法否认,只得又点了点头。
“我爹娘知晓我的身份,我师父知晓,慕容霜与端木兄也知晓,连叶之洋都知道,却没有一个来告诉我。”他低头看了看腕间的玲珑玉镯,抬起头来清凌凌望向决明子,字字句句如刀剜心:“我只当这镯子是王爷可怜我才给的,没成想这几日的温情与欢情也都是施舍。难怪你见我劫后重生不喜反忧,原来这一切皆有原由。我一向自负头脑,却没想到自己竟是个十足的蠢货。王爷每每见我在你□□承欢时,是否也在心里嘲笑我的愚蠢?”
决明子紧盯着自己的脚尖,无法再去看他。
涂清澈冷笑道:“你与你那皇帝弟弟当真是一丘之貉。他是否还为你下了命令,擒龙道破解之日,便是我身亡之时?”
决明子面唇一色,汗如雨下湿透了全身,然而他只是立在那里,紧紧皱着眉头,什么话也没有说。他无法辩解,无从辩解,亦不想辩解。人心皆由血肉做,伤了便再也补不回来。自一开始,他便知道这件事的后果,早就明白会有真相大白的这一天。他狠下心做了那刽子手,即便情非得已即便心有愧疚即便用情至深,又有何面目面对这字字血泪的质问为自己辩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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