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的活泼,蓝的剔透,白的生动。
这草原美景,当真是中土不曾有的。
如果没有战争,该有多好。
衣服被风吹得干了些,他爬起来,突然向西北望去,目及尽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沿湖岸移动。他半蹲下身隐在芦苇里,定睛细视,觉得那应该是些人马,待慢慢走近了,能看见那些马车上拉着什么货物,很高很多,成垛状。
那是……马草?
这好像是塔悍的粮草车?!
他心头一惊,没想到心血来潮的举动竟能赶上如此意外之喜。惊喜之余又立刻镇定下来,想着如何脱身。
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被发现。
现在跑怕是已经来不及了,这草原一望无际,若是跑出芦苇丛定会被人发现,皱眉思索了片刻,突然眼前一亮,摘了一根芦苇,掐去尖根,将中间空心的茎部叼在口中,找了个隐蔽的地方下水,把那芦苇另一头伸出水面呼吸。
……别问这个法子他从哪学来的,还不是小时候跟三哥去别人家的水塘摸鱼,被人家发现才迫不得已使出这招躲过一劫。
那车队已经很近了,他忙躲进水里一动不动。在水中听不见岸上人的说话声,却能感到马蹄的震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觉得再也没有震动传来了,他才小心翼翼把头探出水面,看见他们确实已经走远不会再发现他了,才松口气爬出水来。
刚才那几只野鸭不知何时竟游到了他藏身的地方,见他突然出水,受到惊吓,开始大声叫起来并去啄他的手。
“去去去!”
李冼赶走了它们,他得赶紧离开这里,不然万一斛律孤找过来,那可就麻烦大了。
连滚带爬上了岸,可体力真的已经不支了,跑出去没多远便扑倒在地,好在地上的草丰茂,摔着不疼。
这可如何是好……
他仰面倒着,天澄澈得让他分不清南北,头脑也有些昏沉起来。过了小一会儿,他好像突然听见了马蹄的声音,顿时惊醒,翻坐起来,以为是斛律孤追来了就要拔足狂奔。
可当那马蹄声的源头停在他面前时,他吃惊得瞪大了眼睛,张着口,满脸的难以置信。
他伸出手去,几乎是颤抖着抚摸马儿的脖子:“非尘……你、你为什么会在这?”
那马儿高大健壮,浑身毛色漆黑,却有赤红花纹分布在额头眼角、身侧四蹄,被阳光一照更是俊美非凡,绝对是非尘无疑。
他扶着马背站直了身子,看见它的背上臀后竟多了几道伤疤,顿时鼻子一酸,抱住它的脑袋:“非尘,你受苦了。”
非尘在他怀里蹭了蹭,亲昵一如往日。
李冼闭了闭眼,翻身上马,拍了一下马的脖子,“非尘,走!”
马儿嘶鸣一声,撒开四蹄,朝西北方向奔去。
——只要顺着这河流而上,就一定能找到他们存储粮草的地方,兴许……还能有什么意外收获。
他略伏下身子,眸中透着三分坚定。
☆、65
太阳过了制高点,开始向西方斜去。
李冼骑着马狂奔了一个时辰,身上衣物早已被风吹干。沿着河流湖泊一路往上游而去,终于,远远的天地相连之处,出现了一些建筑的模样。
如果他所料不错的话……那些建筑的地方,就应该是塔悍的皇城。
他勒住马,突然有些犹豫了。
还要再接近吗?
受近几代可汗的影响,塔悍基本已经变成了一个仇汉的民族,而他又是十分明显的汉人长相,如果他进入皇都,会不会直接被当成汉人奸细斩杀?
他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可是不接近皇城,又怎么能知道对方的粮草位置和兵力部署呢?
他皱眉思索了片刻,下了马,走到河边,蹲下身捧了些水喝,又洗了把脸,觉得清醒了,才在原地坐下来,考虑着下一步的行动。
斛律孤要寻他,首先定是会去下游寻,到现在也差不多该找完了,下游寻不到,肯定会想到来上游寻,这样的话……他的处境可谓十分危险。
可进不得皇城,他又能去哪里躲避呢……
好饿……
他低眼看着河里的鱼,却是没有力气也没有法子抓上来,早知如此,他就应该小时候多跟三哥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了。
不如……就这么被他们抓回去?可这绝好的机会,又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这时候他突然感觉非尘在咬自己的衣服,扭过头去,道:“怎么了?”
非尘轻轻嘶叫了几声,继续扯他的衣角。
“你要我跟你走?”李冼皱了皱眉,“好吧,反正现在走投无路,不如信你一次。”
他翻身上马,由着它开始疾奔。
非尘带着李冼混入了一个马群。
他看着不远处明显有人的住所,还有两个人在活动,不由得一阵无语,俯下身凑在它耳边道:“你怎么把我带到这里来了?”
那两人很快也发现了他,朝这边走来,李冼紧张了一下也释然了。罢了,天不助我,索性不再挣扎了吧。
两个人也是标准的塔悍装束,一男一女,倒像是一对夫妻,年纪却是不小了,怎么也有四五十岁。他们一边走近一边交谈着,李冼勉强可以听懂他们大致的意思:
男人道:“[塔悍语]它怎么又回来了?上午不是跑掉了吗?”
女人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李冼从马背上下来,心想反正也是跑不掉了,索性去找他们讨些东西吃,填填肚子,也好休息一下,一路担惊受怕,实在是太疲倦了。
他便主动接近了那两人,男人走到他面前,询问道:“[塔悍语]你是什么人?”
李冼虽然能听得懂简单的塔悍语,却是不会说,只得摇了摇头,对方又说了一个词,他没听懂,跟他们干瞪了一会儿眼,对方开始连比划带说,指了指他,又指了指嘴,再摆手:“[塔悍语]你不会说话?”
李冼明白过来他刚才说的那个词应该是汉语的“哑巴”,只好又摇了摇头。
这回一男一女可谓面面相觑,不知道再问什么好了。李冼想了想,也干脆不想隐瞒了,绞尽脑汁想出了自己会的为数不多的几个词,道:“[塔悍语]我是汉人。”
男人睁大了眼睛,李冼垂下眼帘,本以为他要暴怒或者将自己抓起来,却意外地听见对方用已经不怎么流利的汉话,道:“你……你真的是汉人?”
李冼惊呆了。
非尘在旁边嘶叫了一声,慢慢地走开去吃草。
男人欣喜若狂,立刻把李冼请进了他们的住处——跟汉人的砖瓦房屋不同,塔悍的房屋是类似于营帐的东西,有方有圆,方便搬运。
李冼被他们硬按在坐垫上,塞了酒水吃食,还处于茫然的状态。这塔悍境内,为什么会有汉人?
“二位,我能不能冒昧地问一句……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男人听见他这话,却是叹了口气,摇头道:“说来话长啊……”
“您慢慢说。”
“好。”两人在他对面坐下来,男人脱了外衣摘了帽子,放在一边。李冼却突然看见了什么,惊道:“等一等!你……你领口处的皮肤上,为什么有一道疤?”
男人也是大惊,“怎么,你觉得这疤有什么不妥吗?”
李冼皱起眉,试探道:“你这疤……不是什么锐器伤,倒像是为了抹去什么痕迹自己刻意弄上的。”
对方激动地手都开始抖了,“那你、你知道……玄甲军吗?”
“你当真是玄甲军中人?!”李冼站了起来,思索片刻,“我明白了,父亲曾经跟我说过,他当年派使者往塔悍示好不成,便又暗中派了一队玄甲军,当做安插在塔悍的眼线。可后来这队玄甲军皆被塔悍所杀,十具尸体在雁门山中被找到,却有两具没有头颅,无法辨认身份。后经查证,这两具无头尸体身上的‘玄’字刺青乃是后刺上的,也就意味着这两人并不是玄甲军中人,而是冒名顶替的尸体。所以,那两个人应该还并没有死,却也就此不知所踪,难道你们……”
男人直接跪在了他面前,几乎是哭着道:“没错,没错!你说的一点没错!我二人就是那两个失踪的玄甲军!”他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道,“我们十人均隶属于玄羽情报部,奉皇帝……也就是现在的太上皇之命来这塔悍作暗线,可后来不幸身份暴露,其他的兄弟都被塔悍所杀,而我二人突然心生一计,拿了两具无头尸体来冒充,自己则趁机逃走,却也身负重伤。”
他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道:“你……你是何人?你是怎么知道玄甲军的事?而且还知道得这么详细?”
李冼叹了口气,“太上皇李章,是我的父亲。”顿了顿,“我叫李冼。”
对方二人一愣之后,直接对他磕起头来,满脸涕泪:“老天有眼!老天有眼!我二人入土之前,竟真的还能再见到大胤皇帝!真是苍天有眼吶!”
李冼连忙扶住他们,“快快请起,二老不必如此。”
“是……”男人点了点头,“那……传闻里所说,您被塔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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