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御龙殿,寝宫。
李冼伏在书案旁,从暗屉中找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份诏书。
墨问立在一边,远远地看着,那书写诏书的绢帛已经泛旧了,显然不是近期写成的,已他的眼力来看,这东西至少是五年前的。
他没有打扰李冼。
李冼不停地咳着,每咳一声,喉咙里便涌起一丝腥甜,他不想把那诏书弄脏了,只好一直捂着嘴,单手继续在抽屉里摸着,摸出一个红绸包着的东西,打开来,里面是一块白壁玉玺。
传国玉玺,墨问第一次见到那东西。
李冼把那玉玺按了红泥,又在诏书上一寸一寸用手摸着,摸到了合适的位置,把玉玺用力盖了下去。
他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可用,双手合力盖那玉玺,也不过勉强盖清,却因为太过用力,又激起更剧烈的咳嗽,终于还是不小心,把血溅在了诏书上。
虽只一滴,却刺目非常。
可他看不见。
口鼻之中涌出大量的鲜血,他偏过身子把住桌角,咳得快要背过气去,墨问轻轻给他顺着气,扫了一眼诏书上的内容,垂下了眼。
他拿白绢丝帕给李冼擦了唇边血渍,门外太监走了进来,躬身一拜:“陛下,建王来了。”
李冼止了咳,“叫他进来。”
李况看见地上的鲜血,惊得说不出话,“小冼,你……”
“大哥,”李冼扯出一抹无力的笑,遣走了所有下人,取出一样东西,按声音的方向递在他面前,“这个,请你一定要收好。”
那是一块令牌,一块非常特别的令牌。这令牌不知是何材质,通体漆黑,最特殊的还是它的形状,居然是一把短剑的模样,无鞘,不开锋,长约三寸,剑柄处宽约二寸,握在手里冰凉沉重,正面刻有一个“玄”字,背面则有六个图案,分别是:
一只雄鹰、一片羽毛、一支箭矢、一卷书籍、一片鳞片、一只玄武。
“这、这究竟是何物?”
李冼却不答,只把那东西塞在他手中,将他的手指握拢,道:“成也玄甲,败也玄甲。大哥,请你务必记住这话。”
他话音刚落,身边竟凭空出现六个人来,把李况骇了一跳,后退一步,却见那六人单膝跪在自己面前,抱拳垂首:
“玄羽秦羽,誓死效忠玄甲令。”
“玄鹰秦角,誓死效忠玄甲令。”
“玄箭沈亢,誓死效忠玄甲令。”
“玄鳞秦宫,誓死效忠玄甲令。”
“玄武沈角,誓死效忠玄甲令。”
最后一人乃是女子,她一袭红衣,也跪得最晚,目光在李冼身上扫了一眼,依旧朝李况跪下了,“玄案沈心,誓死效忠……玄甲令。”
李况愣在原地。
赤血玄甲,护大胤周全。
《胤史》载:
大胤历二百四十三年秋,先帝身染重疾,自知无力继理国事,遂禅位与武帝。八月初八,武帝即位,改年号承天,大赦天下,免劳逸赋税一年。
同年三月,长宁将军季缨请命戍守雁门,先帝准,并亲自为其饯行。
同年九月,武帝念及明威将军林如轩历年战功赫赫,为其白污名,并加封定国大将军,官居从二品。
同年十月末,尚书令蔺行之自请辞官还乡,武帝准,赏其良田百亩,珠宝十箱。就此撤尚书令一职,提吏部为六部之首。
次年,正月初三,先帝病垂,久医不治,昼夜咳血,于子夜夜寂之时,崩。
举国同悲,天下缟素。
武帝大哀,念先帝生前功绩,追其谥号:昙泽。
作者有话要说: 莫方,还没完,一定会he的信我,明天还有最后三章正文才算结束。。。
其实谥号应该是有特定字眼的……然而我这毕竟是架空,就不要深究了
☆、续章:归去
从十六岁登基,到二十六岁退位,整整十年。
大胤皇帝李冼,终于结束了自己如同昙花一现般的一生。
此后,史书上,也许会多上一位昙泽皇帝的名号,而世上,则会少了一个做尽善事却不得善终的年轻人。
是非功过,又予孰说。
大胤历二百四十五年,承天二年冬,正月初三夜。
渭阳皇宫,御龙殿。
窗边那一盆昙花早已谢了。
李冶跪在床边,红着眼眶。
他的弟弟,这一次,是真的要走了。
或许这样也好,他太累了,是需要休息了。
只愿他来生,再也不要投在帝王家。
李冶轻轻抽噎着,深吸一口气,眼睛已经红肿得几乎睁不开,他视线模糊地看向旁边那一袭黑衣的人,苦笑着,又垂下眼。
墨问的手搭在李冼的脉上。
脉象微薄,气若游丝。
已经没人能救得了他。
沈心轻叹一声,收了银针,退开身形,再无踪迹。
墨问长久地沉默着,突然抽回手,道:“去对外面的人,宣布他的死讯吧。”
“墨问……”李冶哑着嗓子,嘴唇干裂,“你也……救不活他。”
“我救不活他……”墨问喃喃重复着,起身,打横抱起李冼,轻得却像什么都没有抱起,“我要带他走。”
李冶抬起头,也随他起了身,“你要带他去哪里?”
“去他想去的地方。”
墨问说着,向门外走去,再不回头。
御龙殿外。
墨问突然停下脚步。
朝中的大臣们,不知何时竟自发聚于此地,左右两列,一如上朝之时的文武列班。墨问却没有转身,只道:“回去吧。”
大臣们没有一个出声,却一个接一个,纷纷朝他跪了下来。
——或者说,是朝他怀中的李冼,跪了下来。
太监尖细的嗓音在这寂静夜晚显得格外突出:“有本上奏,无本退朝——”
原来李冼,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出现在早朝上过了。
这也许,是他人生中,随后一次上朝。
墨问眼底潮湿了,看了看夜空,微张开口压下泪意,喉结滑动,道:“众爱卿平身吧。”
却没有一个人起身。
他苦笑了一下,“我会带他走,不论能让他活命与否,都与你们,与大胤,再无干系了。”顿了顿,“从此大胤,再无李冼。”
说罢,再不理会身后大臣作何反应,大步朝宫外走去。
也不知是谁带头,一干臣子竟接二连三叩首到地:“吾等,恭送陛下。”
墨问脚步缓了一下,依旧未停。
李凌跪在文臣列的头一个,额头重重叩在地上,紧闭双眼,语气里带了哭腔:“吾等,恭送陛下!”
“吾等,恭送陛下——!”
黑色巨龙,冲天而起。
从此大胤……
再无李冼。
☆、续章:忆江南
阳春三月,细雨如烟。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天色是暗的,仿佛始终不肯拨云见日。细密的雨一丝一丝斜下,打在人脸上,不疼,却是冷冷的。
一辆马车行进在前往杭州的路上。
这马车甚是奇怪,没有赶车的车夫,却跑得不偏不斜。拉车的马也甚是奇怪,不需要抽赶便四蹄如飞,它通体漆黑,身上却有着火焰一般赤色花纹,被雨水浇着,仿佛鲜血滴落而下。
车上。
一人着一袭玄衣,怀里还紧紧抱着另一人,那人却骨瘦如柴,气息奄奄,昏迷不醒。
墨问尽可能地把李冼抱紧,以减缓马车震颤对他造成的伤害。
“小冼,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到家了。”
马不停蹄地跑了三个月,终于,回到了杭州。
杭州。
那个李冼已经十六年没有回来过的,家。
——这是李冼唯一的遗愿。
墨问为了完成他的遗愿,已经连续给他喂了三个月的龙血,他自己,也早已虚弱不堪。
西湖,马上就要到了。
“小冼,再坚持一下……”
他喃喃着,锲而不舍地唤着怀里的人,可怀里的人,已经整整三个月,没有苏醒过了。
雨突然停了。
天边,云层渐渐散去,一轮红日又开始撒下光辉。
李冼突然动了动。
墨问欣喜若狂,忙催停马儿,它嘶叫一声,停了脚步。
“小冼……小冼!你醒一醒,我们到家了,我们马上就要到家了!”
李冼竟然真的睁开了眼,嘴唇开合像是要说什么,墨问忙附耳过去,听见他道:“我们……真的到……到家了么……”
“我们到家了!你看,你看!”墨问撩开车帘,远远的已有一片湖水出现在眼前,岸旁垂柳被微风吹拂,柳条轻扬,有几只燕子飞出巢穴,在低空觅食。
他却忽然愣了,回头望向李冼,看着他没有焦距的双眼,“小冼,对不起……”
为什么忘了,他看不见。
李冼却笑起来,阖上眼,缓缓喃着: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何不……忆江南……”
“小冼……”
“墨问……我很高兴……”
他唇边笑意未褪,脉间那最后一点跳动,却是终归于寂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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