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的夜晚,月光正好。
云彧三人一路轻车简从,往西南疾驰而去,这一路为了遮掩行藏,主仆两人都换了平民服饰,只是因为云彧容貌实在太过出色,因此三人商定,不到万不得已的关头,云彧几乎都藏起来不露面。
只是昼伏夜出,到底有些妨碍行程,夜间赶路视线难免有些障碍,虽然天空有月光照明,但到底不比白天。
快到天明时,已经接近了禺城。
“公子,我们今日在禺城休息如何?”
前方张大哥的声音传来。
云彧犹豫了一下,“城外可有地方休息?若不进城明日可方便上路?”
张大哥有些为难,“这……只怕不成,必须要穿城而过,不然起码要绕上上百公里。”
云彧犹豫了一下,“既然如此,还劳烦张大哥再辛苦一会,我们先穿城而过,到城另一面再选地方下榻,张大哥觉得如何?”
他颇为担心,毕竟凤离天很有可能已经派人来抓他了,而城池之中却是官府势力最集中的地方,若真被发现了,那又怎么是他能抗衡的呢,惟愿能躲了过去才好。
张大哥笑道:“明白了,公子放心吧。”
城门刚开,三人就进了城,清晨的大街上人烟稀少,很快三人就出了另一侧的城门,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客栈前方。
张大哥先开好了房间,才来请两人下车,云彧戴了帷帽,携了墨玉匆匆进入,便有一个圆脸伙计领着他们去客房。
他们的房间在大堂后面的第二个院子,过去时要经过一条长长的青石板走廊,当经过第一个院子时,里面却突然栽出来一个人,差点就撞到了他们一行。
云彧忙往后退了一步,幸好躲避的快,并没被撞上,只是那帷帽却被人扯下来了一半,他心头顿时一惊,马上将帷帽戴了回去。
只是这一瞬间,他的半张脸却落在了那带路的伙计眼中,那伙计顿时只觉眼前一亮。
正在这时,门内却突然爆起一个骂人的声音:“什么狗屁客栈,老头子平时不又是不给你房钱,单前些日子打赏你的时候还少了么?只是现在老头子儿子还没回来,手头暂时不便,等我儿子回来了,多少钱给不得你,非要逼得这么急,小心老头子撞死在你面前!”
那差点撞到云彧的人也是一个伙计,尖嘴猴腮的样子,听了这话,顿时跳了起来,“狗屁!你打赏老子的是打赏老子的!可房钱是房钱,这两者怎能混为一谈!老子给你说,你家那小子足足十来天没回来了,说是出去采药,可这禺城周围都是深山,每年采药跌下去的人不知有多少,没准你儿子还回不来了呢!你趁早收拾好,要有钱,就住下去,要没钱,就给老子滚!”
回以他的,却是迎面飞来的一个瓷杯,那瓷杯落在地上,顿时碎片飞溅,而那里面的茶水却将云彧的衣摆弄湿了。
云彧皱了皱眉。
而这时,一个老人出现在了门口,这老人足有七十来岁年纪,身材干枯头发花白,右腋下还夹着一根拐杖,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
他看着风一吹就倒的样子,表情却极为凶恶,“狗屁,你敢咒我家小子,老头子非要你的命不可!”
一边说,一边就要扑上来。
他脸上神情极为狰狞恐怖,那伙计见了也吓了一跳,忙往后一退,“谁咒人了,这周围谁不知道那山上危险,你儿子十多天没回来了,谁知道其中到底有什么!我也是劝你老人家早点想明白!”
第116章 善心
他被这老人的狂怒状吓了一跳,说话便也和软了许多。
那老人还待扑上去,带领云彧几人去房间的那伙计却上前一步,满脸含笑的对那老人说:“老人家别生气,招财昨晚和他媳妇吵架了心情不好,说话是难听了些,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和他计较,他皮糙肉厚的,你就算骂他半日他也不当回事,可要是把您身子气出问题来了,且不是划不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瞪了另一个伙计一眼,那伙计虽还有些愤愤,但到底还是忍了下来,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圆脸伙计又安慰了两句,那老人的情绪才渐渐平缓下来,他看了看云彧几人,当目光落在云彧衣摆上时,脸色顿时流露出一种不好意思的表情来。
“这……这……各位,实在对不住,老夫失礼了,惊扰了各位,还请各位见谅。”
云彧他们一愣,刚才见这老者威风八面的骂人,此刻却这样客气,一时竟有点不能适应。
那老者的神态更显愧疚,“唉,老夫失礼,不但扰了各位先生,还弄脏了这位公子的衣服,这……要不等会老夫将公子的衣物清洗好再送还给公子,不知公子一下如何。”
看他的神情,确实愧疚的很,但云彧几人怎么可能同意。
先不说对老人的来历并不熟悉,就但是看他这花甲之年,云彧也不会同意让他帮自己洗衣服。
他忙说道:“并不碍事,回头我让我家小子清洗就是,这只是小事,老先生勿用介怀。”
老先生看他说的恳请,又道歉了一番,才应了,转头看到那圆脸伙计,突然之间又露出了凄凉之态,“娃子啊,你说我家那小子,会不会……会不会……”
话中的忐忑之意,显露无疑。
圆脸伙计忙笑道:“不会的不会的,贵公子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人,怎么可能遭遇不测呢,大爷还是放宽心,没准晚些时候,贵公子就回来了呢。”
老人又凄凄惨惨的说了两句,抬眼看到云彧三人,才说道:“我就不耽搁你了,你先去忙吧。”
说吧,他才转身而去,只是那干枯的身影怎么看都觉得无比凄凉。
圆脸伙计看了他的背影,叹了口气,才转过脸来对云彧几人说:“怠慢三位了,还请这边走。”
云彧不发一言,墨玉却有些好奇:“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伙计说道:“唉,这位大爷本来是和他儿子一起上京的,好像他儿子在京里谋了个什么差事,结果来我们这里之前,大爷不小心得了病,他儿子在岐黄一道上好像也有些造诣,看了后说虽不妨事,但必须要静养一段日子,大爷就劝他儿子不等他先进京去,偏偏他儿子又是个大孝子,舍不得老父亲,便也留了下来,偏生前些日子药铺里有一味药断了,那味药又是老先生必须要用的,他儿子等了两天,还没有补货,便自己背了背篓进山去采药了,谁知这一去,竟有十多天没见人影了,老先生这不是急的没办法么。”
墨玉闻言,皱了皱眉。
“这么可怜?那你们还要赶别人出去?”
伙计叹了口气:“这也是没法子,他儿子走的时候也给他留了些钱财,只是这病起来花钱就如流水啊,如今他身上别说看大夫的钱,就连房钱,还欠了我们好几天呢,我们这是小本经营,老板也是没办法啊,只是招财说话确实冲了些,也难怪老先生生气。”
他顿了一顿,又说道:“其实老先生之前人极和善的,他儿子对人也好,弄到现在这地步,唉……”
三人到了院子门口,那伙计打开了房门,先给几人点了炭,才恭恭敬敬的说道:“三位先休息吧,晚些时候我再送热水过来。”
云彧打量了下屋子里的环境,条件不算太好,但大抵也还干净,便点了点头,这边墨玉打赏了伙计,说道:“我家公子贪清净,等会有什么事情你叫我就是,别扰了公子。”
那伙计接了碎银,喜笑颜开点头而去。
路上奔波了一晚,三人都有些劳累,便都用了点东西后,就分开歇了。
午时过了不久,云彧正睡得迷迷糊糊,被一阵喧闹吵醒,他睁开眼睛听了半响,原来竟是一片尖叫哭喊的声音,他皱眉坐了起来,仔细听了听,发现那声音竟是从前面院子发出的。
起身披了衣服,他来到窗前,掀开木窗,却看到墨玉正从院门走进来,正一脸叹息。
“怎么了?”
他微微皱眉,墨玉抬眼看到了他,忙走过来说,“公子,你怎么醒了?可是吵到你了?”
“前院怎么了?”云彧抬了抬下巴。
墨玉望了前院一眼,叹了口气:“那大爷的儿子被送回来了,唉,真是造孽,挺清秀的一个年轻人,居然遇到了山贼,浑身财物被抢了个干净不说,还被推下了山崖,生生少了半条命,幸好遇到了人搭救,才没死掉,只是也是伤的厉害了,刚刚送回来还说了两句话,现在又昏过去了,真是可怜。”
云彧一向善良,听了这话也有些不好过,只是他现在也是一身麻烦,只得也跟着叹了口气。
“最过分的还是这个老板,说是那年轻人只怕快要死了,若是留在他店里咽了气,要招惹晦气,旁边也有房客说了,这其实都是借口,根本就是看他们父子没钱了,才这样做的。”
墨玉恨得牙痒痒。
云彧沉默了半响,脑中想起那个有些忧桑的老大爷的脸,心头不由一软。
那样关心儿子的父亲,现在只怕已经心碎欲死了吧……
云彧心头突然狠狠一痛,他咬了咬牙,说道:“墨玉,送十两银子到隔壁去,暗里给了那老人就好,不要声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