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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昏君 (车厘子/四时江南/江南四时/樱桃/认真脸)


“此去山长水远,吉凶难测,切记莫冒进,莫慌张,莫嗔,莫痴,莫强求,莫违心。”先知道,“时时回望,存善于心,莫计怨仇,可成大事。”
“是。”我道。
先知抬手,额青取过一对墨玉制成的平安扣,先知将其交到我手中。
“此乃我近身之物,已为我日日把玩加持了近三十年,其上分别刻有如意、平安二经文。我将此物赠你,盼你如意平安,来日仍可相聚。”
我又向先知叩首三次,小心地将平安扣收入怀中,毕恭毕敬地退出了先知的毡帐。此时日头东升,赤都处处有了人声,不远处牧民聚居区飘起缕缕炊烟,牧民们一天的劳作已悄然开始。我转过身,不再去思索哈丹究竟去了哪里,如此避而不见也好,念着的,就永远会是昨夜在彼此怀中的对方。
走到马厩,孟士准与夏炎已先到一部,等在那里。我解下阿凤的马缰,见那上面已经挂有水囊干粮,另有一袋子沉甸甸的,打开,竟是一袋金锞子。
哈丹有多少私产我是知道的,这一袋子金锞子就算不是他全部家产也差不多了。
我失笑,心想你都给了我,今年是不想有新衣裳穿了吗?
罢了,他这么不会过,只好我辛苦些,打回京城,十倍还他今日的赠予。
我勒缰上马,孟士准与夏炎也双双骑在马上。阿凤扬起前蹄,发出一声意气风发的嘶鸣,突然,耳后传来一阵轰隆作响的马蹄声。
我回过头,心跳有一刹那几乎停了。
哈丹策马而来,身后跟着同样策马的阿格木与格根,在他们俩身后,是百余个全副武装的狄族士兵。
马蹄踏起冲天的尘土,顷刻之间,哈丹便到了我眼前。
“你我结为夫妇,说好了要同生共死,”哈丹笑道,“你真以为能一个人走吗?”
我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唇边咧出不怎么好看的笑:“你……你原来……”我顿道,“草原怎么办?”
“我叫诸位勇士自行商议,拿不定主意便问先知。”哈丹笑笑,转向孟士准,以汉人的礼节抱拳道:“孟大人,谢谢你辛苦将这些火铳运抵草原。这些火铳打羌族未能用上,如今我把火铳队都带上了,另有狄族勇士两名,咱们一起——”
他看着我,扬声道:“帮十一打回去!”

第八章

一路向南,进入伏虎关,这座曾经将我拒之门外的巍峨关隘终于向我们敞开了大门。首夜魏铎设宴款待,我未向他仔细介绍哈丹的身份,只说是在草原上认识的朋友,不过想来他也猜得到。我同他说,当年殷燕宁与卫明合谋害我性命,多赖狼王相助,我才逃出生天。但因在二人手中饱受折磨,身体损耗过度,所以我这些年一直缠绵病榻,待数月前方有所好转。这番话半真半假,魏铎听得唏嘘不已,动情处甚至哭得涕泪纵横,我却知道他不见得会信。不过他信不信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还活着,只要我活着,皇位上就不该是其他人。
我们在伏虎关一住七天,魏铎日日好酒好菜招待,所有要求一一满足,但除了第一日外,剩下六天,我根本连他的面都见不上。我与狄族勇士们住的极远,日常虽不禁我们见面,但魏铎若起歹心,将我们分而擒之,彼此却是连个互相照应的机会都没有。我渐渐觉得不对劲,明明魏铎答应起兵助我回朝,为何对回朝一事绝口不提,甚至避而不见,平时我在伏虎关中走动,关中一切如常,也压根没有大战来临前日夜操练的景象。我的感觉,孟士准同样也有,我俩一合计,决定进城转转。
没想到还未走出去就被人拦下了。
守城的两名士兵十分实在,不放行,没二话,叫我们回关里,拿了通行文牒才能出去。我们说我们是魏将军的贵宾,已来了几日,只想进城转转,绝无恶意,那两名士兵大眼瞪小眼,盯着我们道:“贵宾?什么时候来的?没听说这几日有人拜访将军啊。”
我与孟士准对视一眼,最担忧的情况终于发生了。
回去路上,孟士准对我道:“陛下,京中传来消息,往伏虎关派遣官员一事被殷燕宁拦了下来,看来一时半会儿,这儿是不会来人了。”
“怪不得,”我嗤笑,“没人动他的兵权,他自然是不必起兵了。”
我与孟士准走到哈丹等人居住的地方,门口士兵照例朝我们行礼,随后鬼鬼祟祟地盯着我们,仿佛他要将我来做什么一一记住,稍后好报告给魏铎一样。我与孟士准交换个眼神,随他去,走到哈丹门前,刚要敲门,却发现里面不止一人。
就听阿格木暴躁道:“咱们在草原上都是摸惯了刀的,到了这儿,却把咱们的武器都下了,这么多天也不还给我们。那天我是看在孟和先生的面子上才乖乖把刀交了出去,要是知道他不肯给了,我才不交!”
格根也道:“咱们在人家地盘上,以前又打过仗,他们若想把咱们抓起来,咱们手里没有武器,只能束手就擒。”
“是啊,王,我们要勤练功夫,上战场才能打败敌人。可这些天只要我们一拉拳脚便有人上来劝阻,语气之差,像是故意要引我们生气,好跟他们动手似的!”说话的是火铳队的一位大哥,他的语气也窝火极了哈丹问道:“你们动手了吗?”
“您不是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们凡事隐忍吗?弟兄们虽然憋气,却都忍了。”
“这就好。若你们沉不住气,理就不在我们这边了。”哈丹叹道,“委屈诸位了。”
“受点委屈倒没什么,咱们都是跟着孟和先生,跟着王来的,王叫我们如何,我们绝无二话!”阿格木道,“只是我看他们根本没有起兵的意思,天天的圈着我们,倒像养牲口似的……呀,可不就是像养牲口么,牲口养大了,才好一刀宰了啊!”
“阿格木大人,您不要……”
我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阿格木没想到我在外面,一脸尴尬;格朗别过头,也不好意思看我。屋里另有三四人,皆为火铳队的兄弟,我的目光在他们脸上扫了一圈,说道:“我都听到了。大家都是为我而来,我叫大家受委屈了,对不住。”
我看着哈丹:“哈丹,你来。”
每日上午,魏铎会在校场练兵。练兵之时,他会随机挑出几人于擂台比试,常常有比试优胜者入了魏铎的眼,当即提拔为百夫长千夫长,因此,擂台比试也是魏家军中一个有名的传统。我与哈丹并肩走到校场,守卫的士兵拦着不让进,我冷笑一声,道:“去问你家将军让不让我进来,我就在这里等,等到他让我进去为止。”
我话意坚决,魏铎也不敢让我真等,终于,我见到了多日未曾现身的魏大将军。
魏铎见了我仍旧摆出十万分的假客气。他在擂台旁设了把椅子,可以悠然地坐在椅子上观看,见我来了,他只问好,没行礼,叫人也给我搬一把,却绝口不提哈丹怎么办。他但凡对我有一丝尊重,都不敢与我同坐,然而椅子搬来,我没计较,一撩下摆,坐了下去。
擂台上打得凶猛,一个身高七尺有余的彪形壮汉打着赤膊,正满擂台追着对手狠揍。军中崇尚武力与热血,可对手身形不如自己健硕,武功也在自己之下,彼此分出胜负就够了,都是同袍,何必非追着对方,好像不死不休似的。我看了一会儿便觉不妥,余光扫了眼魏铎的表情,他的脸上平静无波,竟看不出鼓励还是厌恶。
向来听说魏铎爱兵如子,治兵极严,即便我在位时,兵部对魏铎的考评也很是正面。人不会一夜之间就换了模样,如此,只能是做给我看的了。
擂台上仿佛独角戏,那壮汉耍宝似的使出长拳、勾拳、连环拳,打得对手满脸是血,爬都爬不起来了,才跟抓小鸡似的提起对手,狠狠往台下掷来。没有魏铎的命令,无人敢动作,此人若摔在地上,即便不死,后半生只怕也要当个废人。我拿余光瞟着魏铎,不信他能真的无动于衷,却忘了自己身边顶顶秉性纯良那一位,只见哈丹身形一闪,施展轻功凌空而起,将对方稳稳接在了怀里。
对方已经给摔懵了,瞪大眼睛看着他,半天缓不过神。哈丹问他伤势如何,可有伤到骨头,他也通通呆滞不言。旁边的军医见状上来接手,哈丹犹不忍心,盯着人家走出好远,等人看不见了,他回过身来,我见他身上那件袍子都被血染脏了。
魏铎笑道:“陛下这位朋友真是好心。”
他说哈丹“好心”,可话里话外一点没有“好心”的意思,倒像哈丹越俎代庖,管了他的闲事。我微微皱眉,想顶回去,哈丹丢过来一个眼神,叫我别说话,自己倒是朗声道:“在草原时我便听闻伏虎关守将爱兵如子,用兵如神,镇守边关多年,未尝一败。我一直敬他为英雄,有心与他一见,今日方知传言不可信,此人残忍嗜血,竟以看士兵自相残杀取乐!”
魏铎冷笑道:“此乃练兵,若不动真格的,打出血来,士兵们上了战场怎能血战强敌?草原打仗皆是骑着马横冲直撞,毫无章法,阁下自然不懂我汉地练兵之道。”
“上战场并不是一味厮杀,自己抢功,更要顾忌袍泽性命。以魏将军之道练兵,练出来的不过是些好勇斗狠之徒而已。昔日对战羌族获胜乃是侥幸,若来日与我等一战,定能高下立现!”哈丹慨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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