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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昏君 (车厘子/四时江南/江南四时/樱桃/认真脸)


刚出车厢,一道风迎面而来,我下意识偏头,好险躲开了。
回过神来,才发现刚刚袭击我的竟是一条长鞭。这会儿战局已定,一地死尸,带头的褐衣人浑身浴血,尚在苟延残喘。见我找到先知,他情急之下,抽出腰间长鞭,挥鞭向我甩来。
见我险些被打,哈丹勃然大怒,狂喝一声,持刀斩向那人。那人武艺精湛,右手刀左手鞭,端的是难得一见,否则不会与哈丹缠斗许久,竟能活命。然而哈丹盛怒之下的锋芒,就连当年叱咤草原的卫明大将军都未必愿意领受,那人竟还想回招抵挡。果不其然,被哈丹先是一刀砍断持鞭袭我的左手,又一刀划开了喉管,眨眼之间,毙命当场。
至此,大局已定,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我方完胜。
先知昏迷,行动不便,恐骑行颠簸,哈丹决定仍旧让他乘马车与我们回去。我将先知送入马车,旁边的小男孩扑上来对我又咬又打,嘴里叽里咕噜说着羌语,吼得凶极了。我听不懂,不理他,哈丹却听得明白。他单手把小男孩拎到一边,按着男孩的头一伸胳膊,男孩就是怎么乱踢乱打都伤不着他分毫。哈丹一边按着他,一边对我使眼色,叫我快些安置先知。
我们此番出来虽大获全胜,但还是有两位弟兄受了轻伤。哈丹叫他们驾车,一来照顾先知,二来也免去途中颠簸使伤势加重。我将先知安置好,又叫了那两个兄弟上车,随后跳下车去找哈丹,没想到刚走到跟前,那熊孩子就转过头扑上来,龇着一口白牙,要咬我!
哈丹武艺高强,战场上以一敌十,可他从不伤妇孺老人,遇见了总是礼敬三分。平日在赤都,孩子们都喜欢跟他摔跤,因为既能学到东西,偶尔哈丹还故意放水,叫孩子们赢两把。看得出,今天哈丹也没打算伤这孩子,更不想杀他,可这孩子不知好歹,几次三番想伤我,哈丹也不免动气了。
他一步上前,我都没看清他怎么动作,他便用中原的点穴术点住了这孩子几个穴道。熊孩子本来骂的极难听,这一点穴,他动弹不得,骂也骂不出来了。哈丹将他抱到一旁,怕他大雪地里冻死,又脱了自己身上的大氅将他严严实实裹住,接着叽里咕噜,用羌语说了句什么,走了回来。
我笑他:“竟然还会点穴,狼王深藏不露啊。”
哈丹也笑:“以前跟师父学的。”他顿了顿,“十一,你没伤着吧?”
“没有,好着呢。”我问,“那孩子什么来历?你跟他说什么了?”
哈丹吹起口哨,山谷中一阵马嘶,不一会儿,追风与阿凤带头,十几匹藏在林中的骏马穿行而来。他招呼众人上马,骑在马上对我道:“不知道他什么来历,大约是羌族派来伺候先知的。他打你骂你,是不想让你把先知带走。”哈丹一勒马缰,“我告诉他,我是狄族狼王,名叫哈丹。今日是我杀他族人,来日他长大了,可以来赤都向我复仇。”
为隐藏行踪,回去时我们换了条路,走了整整一日,天黑到达绿水湖畔。众人几日奔驰,又经历一场大战,此时已是疲惫不堪,哈丹便决定就地休整一夜,明日再行赶路。冬夜的草原霜重风寒,更兼随时可能下雪,众人自行分工,有人拾柴有人起火,没一会儿,暖洋洋的火堆便生了起来。
哈丹牵挂先知,就地驻扎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查看。我俩走到马车前,刚要打起帘子,身边的兄弟突然倒吸一口凉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我与哈丹也惊了。
只见无边旷野中,一匹马正跌跌撞撞向我们跑来。马上坐着个人,确切的说,是个孩子,正一边跑,一边大声叫着什么。
没错,那熊孩子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追来了!
马儿像是受了伤,在即将跑到我们跟前的时候忽然前蹄一弯,倒地不起。那孩子从马上重重摔了下来,摔得滚了好几个圈,好不容易爬起来,还是往我们这里跑。平心而论,若是我被人丢下,是绝没有办法在茫茫草原中重新找到对方的,相信其他人也做不到。因此我们十四人,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忘了去阻止这孩子,就这么眼睁睁看他跑到了跟前。
直到这时,最靠近他的兄弟才反应过来,一把把他给拉住,连拖带拽送到了哈丹面前。
“你叫什么?”哈丹与我对视一眼,用羌语问。
这孩子不回答,死死瞪着哈丹,嘴里叽里咕噜地骂。
哈丹道:“告诉我,我留你一命,否则我就把你扔进湖里,叫你跟水草作伴。”
这孩子不回答,还是骂。
哈丹又问了他几个问题,以我的羌语水平实在是听不懂了,然而答案无一例外,是赤裸裸的无视加咒骂。哈丹就算再宽宏,也不会再容忍他,抬抬手,叫了近侍过来。
正在这时,马车里传出一个虚弱到极点的声音。
“王,请饶他一命。”
先知醒了。
先知在羌族的日子很不好过。他不肯帮牧仁王说话,又不愿代表羌族露面,牧仁王拿他当一块烫手山芋,杀又杀不得,放又不能放,怕他惹出什么事来,只好将他圈禁。先知于圈禁之中几度绝食,以死逼迫牧仁王停战议和,都被人救了回来,如今身体如此虚弱,也是拜这几次绝食所致。这小男孩名叫额青,并非羌人,而是鲜羯族人。几年前鲜羯被羌灭族,他同族人一起被带到羌,成为王室贵族的奴隶。先知遇到他时,他因打破了贵人的瓷碗被处罚跪在一堆瓷片上,已然跪了一日一夜,奄奄一息。先知将他讨来,悉心照顾痊愈,并叫他跟随自己,做自己的侍从,因此额青对先知忠心耿耿,豁出命去也要保先知平安。
话既说开,先知叫额青向我们认错,又与哈丹商议,是否能叫额青仍旧跟随自己左右。哈丹向来尊重先知意见,先知开口,他自然答应。如此,我们的队伍里添了一人,成十五人。
入夜,除先知与额青在车中安歇外,我们几人皆围火而坐,大家轮流值夜。这几日我累极了,可白日的一场大战萦绕心头,叫我怎么都无法踏实睡去。我靠在哈丹怀里,面前的火堆毕毕剥剥地响,我一会儿想到今天情急之下砍在马脖子上那一刀,一会儿又是前几天在狄族营地教狄族士兵用火铳的场景。那火铳威力巨大,用好了,真是弓箭的克星。可它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一次只能装填一发火药,打完一发,又要用很长时间再装下一发。战场上瞬息万变,哪有时间用来装填火药,可不装填火药,难道我好不容易教会士兵使用火铳,就是为了带着他们到战场上响一声?
头疼,头疼,我在哈丹怀里一个劲蹭,脑海里回荡着的全是那一杆小火铳,一会儿像是睡着了,一会儿又醒。正被折磨得心烦意乱,突然,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蹦出我的脑海。
我猛地抬起头,喜道:“哈丹,我想到……”
“嘘。”哈丹竖起一根手指,压低声音,“十一,噤声。”
我不明所以,往身边看,只见所有人都醒了,摇动火光中,每个人都手提长刀,看向远方。而远处,是一双双绿色的眼睛。
狼!
我放慢动作,将身侧的刀抓在手中,缓缓站起,哈丹亦起身立于我身旁。远处野狼众多,粗略数数,竟有近四十头!月光下,看得清它们体格健壮,目露寒光,长吻微张,露出一口令人生畏的尖牙。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我仿佛都能闻到它们口中逸出的血腥气!想到曾听族人讲述的那些狼群如何一夜之间灭了整个部族的故事,我不禁暗吸一口凉气:“怎么会有狼?”
“不知道。”哈丹亦如临大敌,只见他握紧弯刀,用力之大,使得手背青筋暴起,“这条路本来野兽罕至,不过我猜现在正是初春,野狼饿了一冬,正好觅食到此处。咱们人数众多,人味把他们给招来了。”
狼最怕火,我们先时围坐在篝火四周,狼群不敢轻举妄动。然而夜风骤起,吹得篝火摇动,不知哪一阵风吹来,吹灭了篝火,狼群就会一拥而上,分食我们。我环视四周,众人神色严肃,显然我担心的,也正是他们所担心的。
我回头望着马车。先知醒了,正掀开车帘望着外面,口中念念有词,似在祈祷。额青则握紧双拳,半个身子探出车外,眼睛眨也不眨,死死盯着狼群。
“阿哥,”我转头看着哈丹,“怎么办?”
“杀!”哈丹道。
草原上朔风愈紧,篝火已被吹得东倒西歪,几次差点熄灭,又在火苗渐弱的瞬间重新亮起。然而篝火熄灭只是时间问题,狼群也不再畏惧火光,低吼着,开始缓缓靠近。
“木吉、津玉,你们守住先知的马车;阿勒泰、呼延、喀尔,你们去看住咱们的马匹……”逐渐变暗的火光里,哈丹沉声布防。他每提到一人,一人便依他所说走到自己的位置,待他说完,一行十四人已布防完毕。
然后哈丹脚尖一挑,将不知谁留在地上的一把短刀挑起,转身踢向马车。刀尖锋利,直插车辕,额青用力拔下短刀,斜在胸前。
“兄弟们,你我皆是草原的勇士,千里奔袭,杀强敌,救先知。我们连威震草原的雄鹰队都不怕,焉会输给区区狼群!”哈丹朗声道,“我少时便能孤身打败群狼,今日与诸位同在,无知野兽,有何可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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