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冷笑一声:“小人怎么当得起赵管事大老爷的旧识。这里破屋烂瓦的,实在供不起阁下这尊大佛!”
赵七见他说完话就要走,连忙道:“若我以前得罪过你,我现在给你赔礼道歉还不行么?我身上有二十两银子,你借我一个歇脚的地方,帮我请个大夫,剩余的银钱全都给你!”
“谁稀罕你的臭钱!”少年闻言,竟勃然大怒,“辱父之仇,不共戴天!你便是把赵禹成找来,我拼出一条命去,也不受你摆布!”
“你——”
赵七正想开骂,猛然看到岳听松半个身子都快滑到地上,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去,把歪歪斜斜的岳听松重新推进那仅有的一小块干燥之处。
随着身体歪斜,岳听松盖着的树叶滑落在地,露出叶下真容,那少年猛然瞥见,顿时大惊:“恩公!”
咦?
赵七歪歪脑袋。
少年已经将门打开,关切地注视着双眼紧闭的岳听松。
“岳大侠,岳大侠!”他呼唤了好几声,岳听松自然无法应答。赵七刚想解释一下,就见他抬起头,恶狠狠盯着自己:“你这天杀的黑心狗腿子,居然将岳大侠害成这样!”
赵七张了张嘴,可岳听松变成现在这个样他确实难辞其咎,不免气短了几分,嗫嚅道:“我、我……他受伤了,我要去找大夫……”
少年又剜了他一眼,二话不说,将岳听松扛起来就往屋里去。赵七连忙想跟上,却被大门嘭地一声砸到了鼻子,立马变得眼泪汪汪。
“你别走,把他还给我!”赵七叫嚷道。
他见大门紧闭,就试图从篱笆外面翻进去。虽然那上面满是荆棘,不过情急之下也顾不得疼痛。费了番功夫,他终于进到院内,追到瓦屋前,将房门砸得嘭嘭响。
然而,里面却不知被什么东西顶住,使劲撞上去依旧纹丝不动。赵七咬牙抹了把脸,在雨声中听到了屋里传来的少年的声音:“岳大侠于我有大恩,我自会为他寻医问药。至于你,哪来的回哪去,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进来的!”
岳听松就这样被人抢走了。
不过好在这人不像要加害他的样子,进到屋里受人照顾也总比在外面淋雨强。赵七愣愣站了一会儿,就捂着大叶子慢吞吞挪到大门边,自己缩在刚刚放着岳听松的地方。
这突然冒出来的混小子究竟是谁呢?
他琢磨着。
就在差不多快想起来的时候,他猛地打了个喷嚏,又把那点头绪忘到了九霄云外。
赵七搓了搓手臂。之前还觉得热,现在静下来,湿透的衣服被冷风一吹,冻得他直打哆嗦。手掌上忽而传来一阵锐痛,他举起来看看,才发现是方才翻篱笆的时候被上面的荆棘扎伤了。
一旦意识到这点,浑身各处的疼痛随之一并复苏。不仅是脚腕的扭伤,还有两条腿上的擦伤,脚底磨出的水泡,双臂使用过度的酸胀,各种滋味混在一起,又疼又酸,又麻又胀,甚是销魂。赵四嘶嘶吸着凉气,尽量蜷缩在雨水打不到的地方,心里还在思索这少年是谁。
唔,这小子长得就不怎么顺眼,跟个狐狸精似的,看起来就欠教训。莫非我以前打过他?嗯,那可就多了……
——啊!
赵七睁大了眼睛。他想起这人是谁了!
这不就是那个面摊老板的儿子吗?他之所以能认识岳听松,就是因为这小子呀!
第80章
回忆起前因后果,赵七不禁感慨万千。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报应居然这么快就来了。
仗势凌人,势败人凌我,天理循环,这没什么好说。扪心自问,若是易地而处,他绝对不会放过羞辱仇人的机会,保准要想出各种恶毒的法子一泄心头之恨的。
放在以前,他一定会想办法将少年打一顿,来个鸠占鹊巢。可他现在已经决心洗心革面,就要老老实实地呆在外面。
不过这么一来,倒是不用担心岳听松了。
赵七终于放下心。他倚着门槛望眼欲穿地瞅了一会儿屋里,又捡起地上的树叶盖在身上,在连绵不绝的雨声中,缩成一团睡了过去。
第二日,天晴。日光明媚,碧空如洗。
赵七打了个激灵,睁开眼睛。一个少年站在自己面前,正是小院的主人。
“听、岳大侠他怎么样了?”赵七忙不迭爬起来问,“你去请大夫了么?”
少年往旁边让了让,赵七这才看见他身后跟了个白胡子老头,还有一名小童背着个药箱。原来他睡在门口,挡着人家的路了。
赵七赶忙站到一旁,看着三人进去。少年回头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问诊的时间有些长。赵七等了一会儿,摸摸肚子,在包袱里翻了翻,只找到一小撮被压烂的野山莓。两口吃掉之后,胃里直冒酸水,反而更觉得饥饿难耐。
可这时候他不敢走远,直到少年将大夫送走,他才又凑上去,刚想开口询问,肚子却先发出了一阵咕噜噜的叫嚷。他毫不脸红,只急切问道:“大夫怎么说的?”
那少年皱着眉头欲言又止,半晌方道:“……你进来吧。”
赵七抖抖身上的尘土,屁颠屁颠地跟在少年身后,进到屋内,终于见到了躺在榻上紧闭双眼的岳听松。
他显然被照料得很好,身上干干净净的,伤口被重新包过,气色也好了不少。赵七想去摸摸他的额头看退烧了没有,可是双手脏兮兮的,在衣服上蹭了又蹭还是不干净,便只拿眼睛巴巴地瞅着他。
“刘大夫说岳大侠脉象古怪,混乱中却有一股生气支撑,应是性命无忧。”赵七刚松口气,少年的下一句话又让他把心提了起来:“然而,习武之人最忌内息不稳,走火入魔。等他醒来,或许会性情大变,或许会记忆全失,究竟变成何等模样,却是难以预料了。”
……性情大变,记忆全失?
赵七还在犯愁,那少年话锋一转,义正言辞道:“岳大侠行善积德,自有上天庇佑。我今日就是要让你看看,岳大侠是绝对不会被你这样的小人害死的!”
“我也不想害他呀!”赵七气道,“你小子怎么糊涂成这样。若是我果真有歹心,把他往大雨里一扔就是,还千辛万苦带他找大夫做什么。”
“你这人心术不正,说不准是看中岳大侠走火入魔的机会,想要利用他。哼,有我在,定不会给你哄骗他的机会。”少年双手叉腰,面色不善,“现在,你可以滚了!”
这小子简直比茅房里的石头还臭还硬,赵七几乎就不想做好人了。但看看岳听松,他咬咬牙,还是忍气吞声道:“那、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已经痛改前非。之前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打要罚,我绝无二话。但有一点,你得让我留下来,我不能跟他分开。”
少年警惕而狐疑地打量着他:“你究竟有什么阴谋?为什么非要赖着不走?”
“因为我喜欢他,他喜欢我,我们当然是要在一块的。”赵七理直气壮道,“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我说了你也不懂。这二十两银子是谢谢你照顾他。至于你我间的恩怨,你要如何出气,直接划下道来吧!”
第81章
一个时辰后。
赵七坐在木头墩子上,举着根棒槌,玩命地殴打着一条大鱼。
那少年虽然心有疑虑,但毕竟没怎么见识过人心险恶,见赵七信誓旦旦,就让他留了下来。不过,这可不是让他做客人的。为了赎罪,未来的几天里,赵七要任他使唤,让往东不能往西,必须严格遵守每一条命令。
现在,赵七就在听从吩咐,料理少年刚带回来的鲜鱼。
这条鱼也不知是哪里弄来的,个头肥大,力气十足,一直在负隅顽抗。赵七从未做过这样的活计,完全不得要领,跟它英勇地搏斗了一会儿,好容易将它打个半死,自己累得也去了半条命。
不过,虽然赵七没杀过鱼,但吃鱼的次数还是很多,至少知道鱼身上的鳞片是吃不得的。于是接下来,赵七满手鱼血,双手滑滑腻腻,忍受着一股股扑鼻而来的腥味,奋力揪着鱼身上的鳞片。
等到那少年从山上背来柴火,赵七手里的鱼已经受尽凌迟酷刑,背上的鳞片被活活薅下一半,尾巴有气无力地拍打着,一双鱼眼死死盯着天空,满是死不瞑目的怨恨。
此等惨状,着实惨绝人寰,令人触目惊心。
“哪有你这样杀鱼的?简直是糟蹋东西!”少年连柴火都来不及放下,快步跑来,直接劈头盖脸训了赵七一顿。
赵七委屈道:“我说了我不会做这个,你非让我做。我的手都被刮出血了呢。”
“还不是你自己嚷着脚疼,走不了路?坐着的活都干不了,真是个废物!”
赵七不吭声了,偏过头,气鼓鼓地瞪着地上一只慢慢爬过的西瓜虫。
少年将背上的木柴卸下来递给他:“杀鱼你不会,劈柴你总会吧?单纯卖力气的活,只要砍得大小一致就行。”
接受了新的任务,赵七从院脚翻出一把斧头,还是坐在原来的木头墩子上,开始劈木柴。
他牢记少年的话,每块都务求相同,而且精益求精。可没过多久,就又被教训一通。
“这么半天,你居然只砍出来三块!呃,这地上的木屑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