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安之的目光一点一点地暗淡下去。
陈慕齐催促她:“走吧。”
陶安之突然解下书包,拉开拉链,拿出一本本子,她打开来,是一面面的照片。她小手翻动,取出一张,递给陶臻臻。
陶臻臻颤着手接过。
她重新背好书包,转身,跟在陈慕齐的后面,挪步离开。
陶臻臻看了一眼照片,就忍不住捂住嘴哭泣。是她爸爸抱着安之,两人对着镜头笑得灿烂。
她哭得那么伤心,几乎站不稳。在旁边目睹一切的言蹊不得不伸手扶住她。
言蹊并没有安慰她,也没有发表意见。她甚至有点后悔为什么要选择今天请假,不请假就不会回宿舍,也不会看到陶臻臻桌上的表格,也不会给她送过来。
她就不会看到这么尴尬,残忍的一幕。
她是个外人,由不得她置喙。那小女孩稚嫩的身影,低着头,一步一步地跟着大人的身后,背上小兔子书包耷拉一对长耳朵,随着她的步伐,动一下,又动一下。
一缕发丝飘过来遮住言蹊的视线,她举手拂开。
这时,前面的小女孩蓦然停住脚步,轻轻地回头看向她们这边。
言蹊一怔。
那小女孩不是回头看她的妈妈,她看的是她。
第5章
九月底的邶城,大风起兮。在大街小巷,天桥上下,公交地铁路口,都可以看见飘扬的黄叶,偶尔还会有晚夏还未凋零的花卉,外瓣一圈枯萎的卷边,花心依然柔嫩,有种可爱的倔强。
言蹊在周五的下班晚高峰接到发小兼死党柳依依的电话。约她明天一起爬山赏枫叶。
言蹊刚好在红绿灯路口停下,闻言一笑,从小看到大的枫叶,还要必须抽周末人最多的时间去?明显醉翁之意。
她说:“有事快说。没事就算了,我周末只有一天休息,不想出去。”
柳依依笑道:“嘿,我这不是想你了吗?你实习怎么样?顺利转正的话,我以后是不是就能在电视上看到你了?”
言蹊:“早呢,八字还没一撇。”
柳依依:“我反正对你有信心,我绝对支持你。就是你呀,千万不要播新闻,老气横秋,内容没意思,穿什么也没人注意。半个小时下来,就只记得那句“观众朋友晚上好……”
言蹊:“……你是不是对电视传媒行业有什么误解?不是随便的人都能播新闻的好吗?”
柳依依在那边笑得花枝乱颤。
言蹊笑道:“我现在是实习,没有固定的岗位。”
她驱车过了红绿灯路口,看了眼腕表。五点刚过一刻钟。
柳依依道:“何必要实习那么辛苦啊,让你大哥跟你台里的领导打声招呼,想进什么部门就进什么部门,想去什么频道就去……”
言蹊打断她:“我大哥才不会允许我这样子,再说我想自己努力,如果顺利留下,就工作,不顺利的话就回校考研。”
柳依依道:“……好吧,你都想好了……”
言蹊:“你就直接把你要说的话说出来吧。不要拐弯抹角。”
柳依依这才说真话:“好啦,是高既明。”
言蹊放慢速度,前头车辆开始拥堵,前面是一辆的士,她开的是Chopster,她速度控制得再慢上几分,闻着车内一股淡淡的柑橘香氛。然后她才开口:“他怎么了?”
“你真要和他分手呀?”
言蹊:“他决定出国,我留在国内,好聚好散,和平分手。”
高既明是她同校师兄。刚认识的时候他研二,她大二。
邶城大学校园里有最适合年轻人恋爱的景色。春日晨起的花径,夏日午后深蓝色的湖,秋天的飒飒而落的桂花,冬天的图书馆。他们一起见证过,惊叹过,享受过。那两年彼此真真切切地相爱过。
“我还不是怕你后悔啊……高既明,你们学校高材生中的高材生啊,还有……你们真的很合适,都没吵过架,就这么断了很可惜啊。”
挂电话前柳依依这么说:“他在西雅图你知道吧?说打了好几次电话你都没有接。然后他疯狂打我电话……我在伦敦好嘛?时差啊时差,也不算好时差再打!”
“反正我把话带到了,你决定吧。”
言蹊没有表态,过了一个拥堵段,道路开始畅通,她踩下油门,加速。
好聚好散,她觉得是这样。而且她到机场送了高既明。
机场游客来往密集,人声嘈杂。高既明身材高瘦,穿了件卡其色长风衣,文质彬彬,在人群里十分抢眼。
他说:“一定要分开吗?”
言蹊笑了笑说:“我可以异地恋,你肯定也会说你可以,但我们都知道你坚持不住。”
邶城大学是全国前十名的高等学府,高既明的编程专业是全国数一数二的,他学的好,长得好,在大学里桃花不断。
高既明说:“言蹊,你这么说不公平,我可是很辛苦才追到你的。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
他长得一对不锋利的眼睛,仅仅是平常看人,就能让他目光所及之处感受到一种专注深情。这是他的杀手锏,最能吸引女人的地方。即使他已经有女朋友,还会有人当着她的面对他发生表白。
以往她不介意,不代表她能一直不介意。
言蹊摇了摇头,拍拍他肩膀:“我决定的事情不会改变,你知道的,我们现在分开,不会有芥蒂,多年后还能再见。”
她摇下车窗吹了点风,中止了回忆。她一旦决定了,就不愿意摇摆。言蹊对生活里的选择有强烈的直觉。
比如她读书选了新闻作为第一专业,中文是第二专业,比如她选择摄影作为她的爱好而不是职业,比如她毕业放弃了保研选择了工作,选择了进电视台,比如她大学里在众多追求者接受了高既明,现在又选择了和他分手。
她都是靠直觉,不给自己后悔的机会。一旦决定,竭尽全力。然后再听天命。
柳依依说她太理智了,其他事也就算了,感情怎么能如此理性?又不是自来水,说开就开,说关就关了。
“我见过你跟高既明一起的样子,没人会怀疑你们不相爱。和他分开,你不会难过的吗?”
难过么?她当然会难过。毕竟是初恋,也曾因爱而喜,因爱而伤,患得患失,辗转反侧。爱与不爱,有时候很奇怪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她决定放下而且忘怀。她不愿意再花时间去想。何况工作真的很忙。
言蹊看了下腕表,已经六点了。天空矮了下来,云朵染了橘边。又是个红绿灯,旁边停下来一辆凯迪拉克,副驾驶有个幼儿园小女孩在叽叽喳喳:“爸爸……刚才的披萨可好吃了,我们再在外面玩一会儿嘛……不要那么快回家。”
“宝宝,都一个多小时了,我们得快回家啦……”
言蹊眼前忽然晃过陶安之的脸。
一个月过去了,陶臻臻已经出国,不知道那个年幼的小女孩现在怎么样了?
言蹊还记得当时那个回头的眼神。
风声绵和,秋叶翻飞,那个小女孩,发丝被吹乱,花苞一样的小脸蛋,那对眼睛水盈盈的。离得远了,在光的反射下,似乎下眼睑有微光,仿若泪珠。
言蹊心里波澜起伏,可以拍摄下来,应该会是一副好作品,但她没有。不是因为当时手中没相机,而是她做不到。
那天,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跟陶臻臻要了陈慕齐的电话号码。过了几天,她打电话询问陶安之的情况。陈慕齐以为她是替陶臻臻问的,漫不经心地说上幼儿园去了,不然还能干嘛?
言蹊没有否认,还问了是哪家幼儿园?陈幕齐电话那边有女人调笑的声音,他想了半天才说出名字。
那家幼儿园刚好就在这附近,但是这个点早就放学了吧。
言蹊犹豫了一下,还是转了方向盘,驱车开往。
她开着导航找到了幼儿园的地址,目光逡巡一圈,在空中一滞。
六点多,幼儿园早已下班,门都关上了,门口的花坛边坐了一个小身影,还有那只熟悉的兔子书包。
黄昏时分,天空越发矮了,那个小小身影衣着单薄,在晚风地吹刮下蜷着,盯着地上。
像只无人认领的小动物。
言蹊心一紧,又是可以入画的镜头。然而她还是……
她开门出来,朝她走过去。
这时,一个保安模样的大爷先她一步,冲那个小身影说:“孩子,六点了,今天也没有人来接你吗?”
小身影没有动。
大爷叹一口气:“好孩子,快回去吧,我送你搭车……”
陶安之点点头,转过脸来对他微笑,目光与言蹊对上。
她一愣。瞪大眼睛
言蹊微微牵起唇角,走到她跟前。
“你是来接她的?太好了,孩子都等了一个多小时了……哎……”大爷总算放心离开了。
“还记得我么?”言蹊扫了一下地上,发现地上用白粉笔写了“H(1) He (2)Li(3) Be(4)B (5)C(6) N(7)……”
这是英文字母?不,不对……
言蹊惊讶地发现,这是元素周期表前面几个元素的缩写。这是她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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