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灿“呃”地发出一声哑叫,眼睛瞪得极大。何湛将他扔在地上,原本围观的士兵吓得往后退了几小步,只见贾灿躺在地上,手缓缓捂住不断流出血来的喉咙,眼睛里全是惊恐,身子抽搐几下,便全然没了气息。
杨英招大惊失色!
何湛冷声说:“违令,当斩!”
言罢,杨英招等人惊然纷纷跪下,静默遵令。
何湛吩咐杨英招去清点人数,后头的铁骁骑纷纷跟了上来,杨坤和几名副将也闻讯赶到。
何湛转过身来,看见宁晋就在他身后不远处,如释重负地笑说:“没事了。”
宁晋走过来,一手握住何湛拿刀的手,一手用袖子擦了擦何湛脸上的血。
“孤也没事。”宁晋没有再问何湛,默然将他扶到马上。
宁晋率领铁骁骑回营,留杨坤作善后。
杨坤看见贾灿的尸体躺在地上,缓缓拧起了眉头。
杨英招一直跪在地上没起来,杨坤以为她受了伤,赶忙从马上下来扶她,不料杨英招却出声止道:“不用。”
杨坤说:“那怎么…”
杨英招眼睛还盯着地上的贾灿,她叹了口气:“算了,你还是扶一扶吧。”
杨坤着意不碰杨英招的腰部,只端着她的臂弯,将她扶起来。杨坤顺着杨英招的视线,盯着贾灿:“他是被狼给…”
“不是,他自作自受。”杨英招冷冷地说了这句话。
沉默了一会儿,杨英招问杨坤:“我问你,你见过何三叔发怒吗?”
杨坤满头雾水,不知她为何这样问,只能如实回答:“没有,裴之脾气一向很好。”瞧杨英招这副模样,杨坤还以为何湛对她发了怒,劝道:“他刚刚是不是凶你了?你别放在心上,他这个人转头就忘,不会真责怪你的。”
可是这个人他,转头就杀了人啊!
杨英招可算见识到了,刚刚何湛出手的角度和力道都发挥得淋漓尽致,一刀封喉,绝不拖泥带水,这样的本事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连成的。她见过有这样出刀速度的人不多,她师兄算一个,何湛算一个。
月光漫漫。
何湛手中一直握着那把绣月弯刀。他的官袍像是从血水里浸过一样,袍边用银线绣着祥云,此刻已全然看不见了。
“叔…”宁晋不放心,伸手牵过何湛手中的马缰,控制着两匹马齐驱。
“对了,你身上的伤,疼么?”何湛猛地想起来,看见宁晋胸前被狼抓得破破烂烂,“再走快些。”
“叔,孤没事。只是皮肉之伤,很浅。”
“那就好。那就好。”何湛说,“你都快…都快吓死我了。”
宁晋不知该欢喜还是该担忧:“你…你在担心孤?”
能不担心吗!狼咬向宁晋的脖子的那一刻,他恨不得替宁晋去死。何湛第一次主动握住宁晋的手,他将不安的心沉下来几分:“宁晋…你听我说,我死了都没关系,但你以后万不能再做这样危险的事。”
“叔…”
“宁晋,你听话。”他紧紧握住宁晋的手,声音拔高了一截,“你听话。”
宁晋定定地点点头:“好。”
何湛这才松了口气,冲宁晋一笑,将他的手握了又握:“好。好。”
一行人回去之后,何湛立刻请了大夫来给宁晋查看伤口。果然如宁晋所说,只是很浅的伤口,都不用佐以金针缝合,只需上药,养几天就会没事。
何湛悬了一路的心稍才安定一些。
他将大夫送出南院,追着他问了一些注意的事项。大夫耐心跟他解释着卫渊侯身上的伤真得只是小伤,何湛过分担忧了。
何湛回到屋中,先换下衣服,将染了血的衣服扔出去,生怕再让宁晋沾染上血腥味。
他走到床前,沿着床边坐下来。看着胸前被纱布包裹着的宁晋,何湛温声问:“会不会很疼?”
“不会。”宁晋摇摇头,“以往在外历练,皮肉之伤都是司空见惯的小事,孤能挨得住。”
何湛说:“好。好。你快点歇息,善后的事宜交给臣来做就好。”
宁晋拉住何湛的手:“今夜…叔能留在南院吗?”
“臣让士兵在屏风外置了张软榻,今夜臣就在外间睡。”何湛给他掩了掩被角,声音放得又轻又柔,“主公要是觉得痛了,就唤臣,臣会一直守着主公的。”
屋子里温暖的烛光照着何湛俊美的脸庞,像是镀上了一层柔软。宁晋的心脏仿佛被温软的羽毛轻轻地包于其间,又痒又热。
何湛拍了拍他的手背,挤出一丝笑:“快睡吧。臣看你睡着了再出去。”
宁晋有那么一瞬间恨不得自己伤得再重些,躺上那么个一年半载,这辈子都值了。
第51章 冬至
往后的几天,何湛也不再去玉龙山打猎了,将秋狩事务转交副将处置,杨英招和杨坤负责带队在各个区域巡逻。
有赏金做奖励,连续两个月的秋狩活动,几乎是满载而归。秋狩结束的那个晚上,正赶上冬至,军中上下照例举行了庆功会。这次不仅有好酒也有好肉,其中喝高兴的几十个人手拉着手围着篝火唱歌跳舞,尤为热闹。
宁晋身上的伤已经全好了。他向来不喜热闹,就没有去参加庆功会,只邀了何湛来和他一起过冬至节。
自宁晋伤好了之后,何湛就没有再从南院住过。宁晋一直在想,除了在自己胸前划两刀子这种办法之外,还有其他的法子能让何湛再住进来么?
没有。
何湛来时是在傍晚。
南方过冬至很少吃饺子,何湛觉得宁晋从北方来,应该还是习惯北方的习俗,所以他就从火头营借了些肉馅和面团来,准备跟宁晋一起包饺子吃。
宁晋下厨很有一手,只是被封了侯爷之后,很久不再沾阳春水。见何湛端着面和肉馅来的时候,他蓦地笑出声,当即挽挽袖子,接了过来。
宁晋常年拿剑的手擀起面皮来也不含糊,可何湛却总是包不好饺子,这头的肉馅刚堵上,那头就又冒了出来。急得何湛满头大汗,满手全是面粉混着肉馅,宁晋看不过去了,与他交换了位置,让何湛去擀面皮。
然而,何湛连面皮也擀不好。不是厚了就是薄了,不是扁了就是圆了,总是不恰当的。
无奈之下,宁晋只让何湛在一旁看着,自己则把包饺子的活儿全部揽下。
何湛坐在旁边,深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宁晋见他很沮丧,笑着说:“在道观过冬至,孤也会和师兄弟这样。他们还不如三叔呢,一个个来全是捣乱的。”说话的空档,宁晋就捏了两个圆滚滚的饺子,漂亮的像银元宝。
何湛更觉得自己像个捣乱的了。
想了想以往的冬至,何湛从瓷盆里剜了一团面团子,不一会儿捏了个小兔子出来,跟宁晋的饺子放在一块。他得意地笑道:“哈哈,没想到还能捏出来!”
何湛一看是只小白面兔子,愣了愣。
何湛没看他,自顾自地说:“这手艺还是在京都学的。以前过冬至的时候,臣常去清平王府讨饺子去吃,其实是给宁左宁右去送面兔子玩,结果他们兄弟可好,兔子馒头不吃,硬是放得发干发烂,都长霉了,再一个一个哭着来府上找臣救救兔子。”
说着,手上又团了个兔子头,展开掌心给宁晋看,可算给自己找回了点面子。
话在肚子里回味了一番,何湛猛然意识到自己提了清平王府。他急忙低头道:“臣无心…”
宁晋倒十分坦荡:“孤在清平王府的时候,就曾看见过他们兄弟两个一人捧着一个面兔子,引得旁人钦羡不已。富家公子见这样的小玩意儿见得少,总觉得比珍珠玛瑙都要稀奇上几分。他们说这是三叔捏的,其他小公子听了,也想让叔给他们一人捏一个,宁左不肯,那些人就说他小气,掰断了面兔子的耳朵,因为这个,他还跟那些人打了一架。”
“是…是吗?”
“那时候孤就一直想着能有这么一个面兔子,能让他人羡慕,能引起他人注意。小孩子,总有这样的心思。”宁晋一边包饺子,一边说得风轻云淡,仿佛只是在客观地评价另外一个人的过去。
宁晋笑着又补了一句:“现在不一样了,以前想要的是面兔子,现在想要的是三叔。”
“…”
拜托大哥,你不要说这么令人误会的话!他真得会误会啊!
宁晋似乎并没有看见何湛僵硬的脸色,挑着眉淡声说:“想想以前想要的也不是那么个小玩意儿,只是看见他们兄弟俩什么都有了,而孤什么都没有,太不公平了。你说呢,三叔?”
何湛说:“以后就会有了,年年都有。”
宁晋放下最后一个饺子,将那只面兔子捧在手心,说:“只有孤一个人有?”
何湛顺毛摸,重重点头:“恩。”
宁晋笑着用沾满面粉的手捏了捏何湛的脸:“叔对无臣真好。”
“恩…你别乱摸啊!哎!别!你手脏!手脏!脏!!”
何湛用手挡着,躲着,可宁晋还是将面粉抹了他一脸。
何湛一看这小兔崽子还欺负到他头上了,胡乱从案板上抹一把面粉,伸手就糊到宁晋脸上。
糊完他就愣了。
草草草草草,夭寿了!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犯贱的手呢!试问这世间还有哪个臣子敢拿面粉糊主公一脸,除了何湛,这还能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