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得到回应,宁晋轻轻推了他一下:“三叔…”何湛依然没能回答。
他胳膊上感受到一片濡湿,他伸手去摸,结果摸到的全是粘稠的血液。何湛伤口处开始止不住地流血,全身滚烫,唇上翻着死皮,若不是胸膛还在微微起伏,宁晋当真以为他已经死了。他瞬间红了眼眶,不知从哪摸出的力气,将何湛整个人拉起来,背在身上。可他的身板实在太小,何湛软软的身体从他背上滑下来,他连接住的力量都没有。
宁祈眼疾手快接住何湛的身子,隔着薄薄的衣衫,他都能感受到这具身体的灼热。他剑眉紧锁,宁晋口中“坚持不了太久”并非担忧之言。他将何湛背在身上,将自己的官服披风扔给只着单衣的宁晋,冷声说:“既然你不怕,那就跟本王走。”
何湛已然没有了意识,微弱且灼热的气息喷在宁祈的耳后,夹带着血腥味。圆月悬在夜穹中央,皎皎月色为林野上覆上一层清霜,三人悄声行走在夜色当中。
“为何要为本王挡刀?你不是最看不惯本王么!”宁祈咬着牙吐出这句话,“何湛,你敢死,本王就让你曝尸荒野!”
也不知是宁祈的声音太过清亮,还是一路颠簸的太厉害,何湛竟摸回点意识,好巧不巧就听见凤鸣王要他曝尸荒野的狠话,虚弱地笑了声:“死了也不想我好…我们…咳咳…究竟谁看不惯谁?”
“三叔!”宁晋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何湛刚想应他,不慎猛地咳起来,血并着气息一下涌出来,溅到宁祈的脸上。宁祈差点没把何湛扔下去,黑着脸压着声音吼道:“何湛!你想早点死是不是?!”
宁晋赶紧上前轻拍着何湛的背,帮他顺气。
“在呢…”何湛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气已若游丝,可说出的话却一如既往地欠揍,“我怎会想早点死?让凤鸣王背着的机会可不多啊…你说京城里得有多少姑娘羡慕本少?就是有损凤鸣王的名声…不过凤鸣王应该不会在乎这些虚名…是…是吧?”
“你!”
何湛眼前光影重重,让他一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眼皮越来越重,脑袋也越来越沉。这是又要重来一次么?他就想好好做只鬼而已,怎么就这么难?这次要是再死,跟紫陆喝杯酒再下来好了,兴许神仙的酒有醉生梦死之效,他只要喝一小口,这一辈子就混醉过去,再醒来就能投胎转世了。
不用这么累,想想也不错。
他的意识渐渐流失,头伏在宁祈的肩,再次昏过去。宁祈背着何湛,脚步不觉加紧几分。
黑色的冷风呼啸着穿过枝头,光影重叠,树叶发出呼啦啦的响声,在静谧的夜色中显得尤为诡异。脚下踩着落叶,沙沙作响,两人的脚步都放得极轻。
两人正在路上走着,忽听在林子远处传来一声吼叫:“二当家!他们在这儿!”说着杂乱的马蹄声直冲过来。宁晋眸色一紧,急声说:“带三叔走!”
宁祈说:“你以为本王真会让你去送死?这些土匪都是冲本王来的,就算我凤鸣王再不堪,也绝不会让一个孩子代为受死。”他放下何湛,说:“顺着这条小路上去。”
忽然,宁晋从袖中掏出一把短小精致的匕首出来。那本是宁祈的匕首,宁祈用它割断那个挟持宁晋的匪徒的喉咙,上面还凝着半干不干的血迹。宁晋握匕的姿势都不对,却反手横在宁祈面前,拦住他的去路。宁晋说:“凤鸣王以身犯险,皆因我而起,我既答应了你,就绝不会反悔!”
“宁晋,你…”他都不知道宁晋何时偷拿了他的匕首。
宁晋将风帽带上,横着匕首缓慢向后退去,眼中似乎有波光闪动,声音有些颤:“三叔,宁晋总算是有用的了…”
说罢,他即刻转身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跑去,极瘦弱的身影瞬间埋没在黑暗的夜色当中。
“他在那儿!追!”
原本渐近的马蹄声朝反方向消逝。
宁祈紧咬牙关,将何湛背在身上,飞快地往道观方向奔去——还来得及,只要他够快,再折回来救宁晋还来得及。
虎威寨的人在密林的陷阱中折了一大半人,为了出这口恶气,他们已经在山上搜寻了大半天。当看到在月色中显露无疑的黑影时,哪里还会注意风帽下的脸?只见那人身披官袍大氅,上用金丝绣线纹着麒麟云纹,定是宁祈无疑。豹子头看见他,怒上心头,目眦欲裂,狠狠夹了一下马肚子追上去,大骂着:“狗东西,爷爷非宰了你不可!”他手中的阔背长刀在月光中闪动着寒光,泛出白骨一般的森森寒意。
宁晋如箭头般林中奔跑,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双腿像被注了铅一样沉重,可他却不敢停,只拼命地跑,拼命地跑。呼啸的风似乎割开他的喉咙,在心肺处翻绞着,让他吸口气都觉得疼痛难忍。
纵然他跑得再快,也快不过豹子头胯下的大马。人马越来越近,宁晋就越来越绝望。他想停下,却又怕没有给宁祈和何湛留给充足的时间,只能奋力地跑。
突然,他的侧前方窜出一个白影,很小的一团,像是兔子,跑得飞快,眨眼就消失在宁晋的视野当中。宁晋本能地追着兔子的方向跑去。
渐渐的,宁晋眼前的世界开始扭曲,强烈的晕眩感涌上来,他的脚步渐渐慢下来,胃中如同翻江倒海,口中不断冒着酸水。豹子头的人马终于跟上,见“宁祈”已成瓮中之鳖,他拉马缰放慢速度,想在杀死“宁祈”之前要好好享受一下他的痛苦。
宁晋脚下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上,后颈处直冒冷汗。他知道自己是逃不掉了。
“跑啊!再跑啊!你折我那么多兄弟,爷爷要将你抽筋剥骨,才能消我心头之恨!”豹子头一挥手,吩咐道:“去!把他给我拖过来!”
两人从马背上跃下来,一人架着一只胳膊,将宁晋拖到豹子头的马前。一人摘下宁晋头上的风帽,那张苍白如纸的小脸显露出来,一双眸子黑得深不见底。他大惊道:“二当家,这好像不是凤鸣王。”
“什么!”豹子头跳下来,捏着宁晋的下巴,看了一眼,眼中瞬起杀气,怒道,“奶奶的!居然敢耍你爷爷!”豹子头狠狠扇了宁晋一巴掌,宁晋的左脸立刻浮现出红痕。
“现在怎么办?如何处置他?”
豹子头捏着宁晋的脸,问:“说!凤鸣王在哪儿?”
宁晋没有回答,豹子头扬手又是一巴掌:“说不说!我让你不说!”他狠狠踹了宁晋几脚,恼羞成怒道:“你说不说!说!凤鸣王在哪儿!啊——”豹子头痛嚎一声,硕大的身躯瞬间倒在地上,脚腕处喷出鲜血来。
“二当家!”
再看宁晋,如柴的手紧紧握着匕首,眼底腾出狠绝的暴戾。
“啊!!杀了他!”豹子头捂着伤处痛叫连连,左右得令,怒着挥刀冲宁晋砍去。
那刀,宁晋已难以躲过。可正在这刀落下的瞬间,两枚石子儿从林中深处飞来,不偏不倚打在持刀土匪的手背上,手蓦地一松,刀咣地掉在地上。只听远方传来中正厚重、夹着浓浓口音的怒骂:“你个龟孙!兔崽子!赔我的貂!!”
作者有话要说: 宁祈:没心没肺的东西!
何湛(举手):报告!他骂人。
小宁晋:三叔才不是没心没肺的人!不许你诬陷他。
宁晋:斩。
宁祈:……
第10章 玄机
从密林深处跑出来一个清袍老道,满脸泥泞,但眼睛很锐利很亮,头顶的牛鼻子发髻歪了一边。道袍上脏污不堪,灰色的广袖里藏了一根鸣鞭。
豹子头刚被手下扶起来,眼见那老道冲过来,刚想按道上规矩吆喝一声“来者何人”,哪知对方停也不停,手中鞭子狠狠一扬,将前方三人横扫在地。可他还不罢休,将那立在马上的土匪都打下马来,一时间鬼哭神嚎,哀叫遍野。
“你们赔我貂!赔!”
宁晋九死一生,此刻看着挡在自己前面的身影,如同隔世幻觉般,他的喘息声松而轻,生怕这一切都是虚幻。
鞭子的力道太狠,一招就打得豹子头只吸冷气。来者不善,豹子头不会与他硬碰硬,痛声道:“你!!你好不讲理!我们从来没见过你的貂!”
老道怒道:“贫道在此守了三天三夜,就为了逮到那只雪貂,好啊你们一来就给我吓跑了,赔!”
“怎么…怎么赔!”
“怎么赔?”老道怒挥鞭重重打在那群人身上,吼道,“赔得起吗你!要不是看你们对道观还有所畏惧,贫道早就连着你们的窝一起扔出清风山了!”
老道觉得不解恨,走上前去狠狠踹了豹子头几脚:“还敢打人!还敢欺负人!去你的吧!”这几下踹得豹子头爬都爬不起来了。
老道气呼呼地松了口气,冲着他们冷哼一声,转身看向跪在地上的宁晋,说:“你,还能起来吗?”
宁晋抬起头,从地上爬起来,忽然一道寒光闪过,他大惊喊到:“小心!”
劈头而来的是豹子头那把明晃晃的阔背大砍刀,只见那老道手指一动,像是牵动了什么东西,忽从他脚底长出一张密网来,一下将豹子头吊到树上。又见他手掌一翻,地面上赫然张开一口大坑,像一张大嘴将倒在地上的土匪尽数吞没。这下哀嚎声是铺天盖地,直冲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