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样的情况坚持不了多久。北暕心中稍作计较了一下，亲自去将前来的兵将分了几组，留了一千人继续守着，下令让其余的人士兵按组分区休息，每半个时辰换一组人，尽可能减轻士兵疲劳。伸手按了按有些疼的额角，继续目不转睛地自己守在城楼上，见旁边几个守夜士兵还在出声道：
“身上还有伤去休息一下吧，我守一样的。”
“您是世子……这不妥。”几人尊敬地鞠身道，看得出才受完罚走路都不利索，稍微鞠身的动作牵扯着腿部肌肉颤抖得有些厉害。
“有什么不妥的，世子怎么了？”北暕笑笑，“世子就不是人、就不能守夜了？国都没了，还有什么世子。下去休息吧，若是将军问起就说是我叫的。”
“是，谢过世子。”可您明明都回北域了，大兴是否存亡也大概干不着您什么事吧？几人忍不住心里腹诽了一下，但一点没表现出来，行礼谢过之后转身一瘸一拐地相互搀着下了城楼，可见四十大棍的责罚不算轻松。
这后半夜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恰好够那蛮夷士兵再来一轮进攻的，北暕看到隐约有大批士兵开始往城墙这边冲，赶紧用上内力敲响城楼上的警钟，士兵都训练有素，一听到声响赶紧纷纷起身拿起兵器严阵以待。
直到血染红天边一点鱼肚白，双方才息鼓收兵，北暕见对方久久没有动静了才稍稍松了口气，下令让战士们各自回营帐休息，换了另外一批休息了一晚上的士兵。
北暕没舍得给莫憬点睡穴太重，最多到天亮就能醒。
“打完了？”北暕刚松了口气，转身就看到莫憬一身银色盔甲，抱胸靠在一旁的木柱上，左腿微曲靠在右腿上，后背抵在柱上，垂眸看着地上，北暕看不清楚他的神色，但是听语气和他现在周身的气势就知道他生气了，不是小打小闹打情骂俏似的恼怒。
“嗯。”北暕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点点头应了。
“过来。”莫憬丢下这句话就转身下了城楼，连眼神的余光都没有给过北暕，北暕顿时心中一咯噔跟在他身后下城楼。
有点后悔自己点他睡穴了。
☆、西疆七
“越来越能耐了啊。”莫憬还是以方才倚着木柱的姿势站在北暕面前，没有靠着东西，却仍能站稳了，还自带一种气势。他终于肯掀起眼皮施舍一点目光给北暕。
“我……”北暕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像不管如何都会让面前的人发怒，所以干脆闭紧嘴不说话了。
“你什么你？嗯？”莫憬看着他的眼神有点冷，挑了挑下巴，“为我好是吧？怕我受伤是吧？”
“……”北暕没敢应声，他听得出来莫憬语气很不善。
“说话！”莫憬突然提高音量，随即冷笑一声，伸直曲着的左腿，向北暕面前走了两步靠近他，“怎么？你把我捆回北域的时候不还说得头头是道的嘛？现在点个睡穴你就不吭声了？！”
莫憬的语气有些厉，还带了一些讽刺意味，听得北暕心里很不舒服，但他还是看着莫憬没吭声。
“我记得我在你点我睡穴之前我还说过，我之前也说过，”莫憬走近一步，阴郁的气势压得北暕有点喘不过气来，明明是同样高度，北暕此时却莫名觉得莫憬几乎快是要俯视自己的目光看过来，北暕一愣，顿时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莫憬从来都会收敛自己锐利的气息，只有在特别需要收拾人和立威的时候才会一点不留情地将征战沙场多年的气势和架子拿出来，“我不是女人，不需要特别呵护，我受个伤也不会转变性别。”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莫憬退后一步，敛了一点气势，语气放软了些，“但是，再多的关心也要有个度，”莫憬皱了皱眉，“不然我觉得我们可能……”
莫憬的话头堪堪止住了没有说完，但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莫憬自己也发现自己有点淡，是对于情感上的几乎淡漠的态度。他知道自己的确在意喜欢北暕，他会在很多事上妥协，也会忍耐，但是一旦有人触及他的底线，他就会立马翻脸不认人，摆出一副天王老子来也没用的傲慢脸色——即使是北暕，他至多也只会给他一次被原谅的机会，一旦警告之后，以后再如此就不会再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北暕和他一起这么多年，自然知道自己这次的确惹到莫憬了，他心里突然有些难受，伸手掩面垂下头，过了好半晌莫憬差点要觉得自己快出幻觉了才听到他低低地应了一声：
“嗯，知道了。”
“回去休息一下吧，”莫憬看着他的样子有点心疼，没有再冷着脸，缓了缓轻声道，“我要撑不住不会死扛的。”
北暕没应声，跟莫憬并肩回了帅帐，莫憬守着他褪了衣袍睡了下去，又在一旁等了会儿听到他呼吸平稳了这才转身轻巧离开帅帐匆匆赶去议事帐。
“都到了吧？”莫憬掀帘进入议事帐，看到除主位和主位一旁的一个位置，其他位置都来了应来的人落座了，他快步走到主位坐下，扫视一眼长桌旁的人，每个人都面带倦色，眼里或多或少布着一点血丝。
“沈中郎将还没有……”有人出声道，莫憬看了过去，是颢哲。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了。
“那朝廷派来的人呢？”莫憬问道。
“给安排回帐内休息了。”颢哲道。
“嗯，”莫憬刚准备开始这场议事就见沈文钰匆匆忙忙掀帘进入议事帐，沈文钰脸侧还有一点血色没有洗净，却意外地使他原本苍白的脸添了几分生动之色。
“末将来迟，请将军责罚。”沈文钰抱拳垂下头便要跪下请罪，莫憬忙把他扶住不让他跪下。
“我不是让人来你帐中告知你不用来好好休息吗？”莫憬有点无奈。
“昨晚敌方几次进攻都是末将守着指挥的，所以情况末将会比在座其他将军要清楚一些，应由末将来禀报情况才行，”沈文钰表情很严肃，“何况末将既为中郎将，必不敢辜负将军和圣上信任，只是一夜未眠便不参与议事，那末将这个中郎将也没有必要做了。”
“嗯。”莫憬点点头，指了指主位旁的空位示意他坐下，没有过多废话，开始议事。先听了沈文钰与其余几位昨夜一直轮换着守在城楼上的将军校尉对于昨夜战况、两方士兵优劣之处的分析。莫憬手肘斜支在木桌上，双手手指交叉撑在下颚下，轻轻蹙起眉。
“朝廷没有派多少兵力来，皇帝还要留军守卫皇宫和自己的性命，不能光想着纯靠一兵一枪地打，得用点巧劲儿。”莫憬思忖片刻，“昨夜我与世子回主帐时发现蛮夷的人通过小门放毒烟进来，不过还好世子识别出来是什么毒，且恰好带了解药这才让军中无事——”
“所以将军的意思是？要取巧？”
“主要靠将士们真枪实战地打，次要辅佐一点取巧的东西。”莫憬笑着看向方才说话的人，右手曲起手指一下一下扣在桌面上。
“……”众将没说话了，看模样都在思考如何取巧。
“文……顾锐你过来。”莫憬笑着扫一眼众将，原本想就近叫沈文钰的，但考虑到沈文钰的身体状况，话音突地转了个方向叫了顾锐。
“是。”顾锐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到莫憬浅浅笑着对自己勾了勾手，竟莫名有点诱惑的意思，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人便过去了。顾锐定了定神，弯下身子侧耳听莫憬吩咐，莫憬吩咐完就直起身子挥了挥手示意他回位。顾锐的表情有点复杂，像是惊讶、别扭和着一些说不出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呈现在脸上，精彩纷呈。
“是什么？”旁边的人见了他这一脸复杂神色，都忍不住有些好奇出声问道。
“将军……”顾锐像是没有听到他们的问话，抬头望向笑着的莫憬，脸上的神色更加纠结，“这，会不会有些不太好？”
“你出自名门，自然是看不起也不想使用这些小伎俩的。可这是在战场上，若想让己方少些损失就应该‘取巧’，目的是打胜仗。至于你在这过程中用了什么小手段，没有人在意。”莫憬笑道，看着在场的一些他从京城军营招揽过来的人面色为难挑了挑眉，停了停话，又拉长尾音，“何况——方才我也说了，昨夜敌军还妄想放毒烟，这种无耻伎俩，难道诸位心中不怨，不想‘回以报答’吗？”
“将军说的是，末将等领教了。”军营来的人看面色像是放下了心中这么一点别扭劲，有人想起莫憬只吩咐了顾锐一人，又开口道，“将军只吩咐一人做这事足够吗？”
“够了，”莫憬还是笑，没有一点担心的样子，听出众人言下之意都是想得知他吩咐了顾锐什么，却仍是止口不提只模糊道了句，“知道的人多了也就没用了。”
“将军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又不会跑去敌军面前说……”有人听到这话顿觉不满起来，忍不住纷纷出声怨了一句。
“将军……”沈文钰一直在旁静静听着却听出来了莫憬话中的意思，他猛地抬头恰好迎上了莫憬似笑非笑望过来的目光。莫憬看着他意识到、望了过来的目光挑了挑眉，示意他就是他所想的。沈文钰心中一震，也顾不上周围一干将军校尉的不满怨声，压低声音问道，“将军放心这么大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吗？我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