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雅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从桌上取了纸笔递给了李玄,李玄便借着宫灯,在纸上写下了今日他和李修齐之所见。
李正雅接过纸看了,然后将那纸一对折,揭开宫灯罩子,用里面的火将纸给烧了,火苗一下子将纸上的字迹全部吞没。
李正雅两手捏了捏两眼之间的隆起,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李玄起身退下,退了几步又回了头,见李正雅倚在那书桌后面,宫灯闪烁地火苗将他的脸照得映晴不定,似乎在悲哀着什么。
李玄的安王府搭建的粥铺引来了京城一大半的灾民,府上所有的家仆全部出来帮忙,李玄也一忙完手中的公务便也会去搭把手,给灾民分粥。李修齐这个大忙人也抽空来帮衬一下,还带了一大堆红薯。
这红薯切成块丢到锅里和着米和水一煮,粥一下子变得粘稠了,筷子查到粥里还能立上一瞬。
李修齐撩起衣袍,坐在大锅旁边,用小刀笨拙的将红薯切成一块块的,他刀法生疏,手起刀落,红薯变成大小不一的方块。李玄见了,将刀从李修齐手里接过来,道:“你的手还是去写字吧,舞刀弄棒的我比较在行。”说完三下五除二,一眨眼的功夫便将一箩筐的红薯全都切成了整齐的块。
李修齐便帮着烧火,一口大锅下面摆好木柴,却怎么也点不着,费了好大的功夫,总算有火苗了,却起了一股黑烟,呛得李修齐直咳嗽。
李玄见了忙将手里的刀扔在一边,用浸过水的毛巾给李修齐擦去脸上沾染的灰点,“这火我来生就好了,你不用忙,你就坐在这儿,别动,看着我就好了!”
说完取来火镰,擦出火星,用纸借着火星燃了,然后将柴火堆成中空,把燃着的纸放了进去。
李修齐在旁边干坐着,见李玄熟练的生火择菜,大锅勺子在锅里舀着,“殿下倒是什么都会。”
李玄用袖口擦了擦额上的汗,道:“能少请个人,就能省点钱让他们多吃几天。”
李修齐问道:“剩下的钱还能吃几日?”
李玄道:“三四天的样子,用你送来的红薯充充数,还能再多吃两天呢。不过我看见京城东边的那家米店也开了施粥铺子,我这儿关了他们也还有个去处,不过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天气日比一日凉了……”
正说着粥铺前的队伍起了一阵骚乱,李玄听到孩童哭声里夹杂着怒吼声,他忙放下手里的大勺,走了出来。见不知从哪儿来了几名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大汉,气势凌人的冲进队伍里。
带头的是一名下巴上生了一颗痦子的精瘦汉子,他一把将粥铺里熬着粥的大锅给掀翻了,那滚烫的粥泼了一地,溅在了几位离得近的灾民身上,惹得一阵惊叫,那粥一下子将锅底燃着的火堆给扑灭了,那汉子一脚踹开那堆着的火堆,扬起一阵黑灰,他怒喝道:“凭什么给这些外人粥吃,他们是来乞讨的乞丐,应该赶出去,还放任他们做米米虫,吃我们的用我们的,老子家里有妻有儿,不想养你们这群大爷,你大爷的!”
李玄高声道:“这位,今日是特地来找我麻烦的吗?”
那精瘦汉子冷笑道:“是,今日我们兄弟就是来找你麻烦的,”他走进了几步,盯着李玄的脸看了看,道:“怪不得,我就说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人,还开粥铺给他们吃,原来他自己也是个蛮子。”
说完好似觉得自己说得颇有口才一般,呱呱地给自己鼓起掌来。跟着他的几名大汉便也跟着鼓起掌来,几个人怪声怪气地笑成一团。
李玄脸色微沉,道:“这里是安王府,容不得你们放肆。我用的是自己的钱,我爱帮谁就帮谁,你管得着吗?”
那精瘦汉子听罢又是哈哈一笑,道:“你说得到似天经地义,你主子呢?你倒是把你主子给叫来啊,我倒要给你主子点颜色看看,告诉他这里是宇晋国,你们这些清州国的小杂种从哪里来就给我滚回哪里去。”
李玄脸色铁黑,双拳紧握,只恨不得一拳将这猴子似的小丑给打趴在地上。李修齐伸手拉着他的手臂,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殿下切不可动怒,如果这事儿闹大了,圣上会让您连粥铺也不能开了。”
李玄握紧拳头,深吸口气,高声道:“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现在给我有多远滚多远,不然我可就不客气了。”
“不客气,你这样子还不客气?兄弟们给我上!”这一声令下,身后几个五大三粗的大汉冲将上来,一人将另一口熬粥的锅给掀翻,粥又泼了一地,另一人则将那还燃着的柴火踢飞,火星四溅。铺子上搭的顶一下子沾上了火苗,嘶嘶地烧开了一个洞。
一名大汉从举着一根有手腕办粗大的棒子劈头盖脸的就往李修齐那儿劈砍去。
李玄大怒,他大吼一声,反手抓起一根散落在他身侧的火柴,直朝那大汉的棒子上挡去,那木柴一下子在空中裂成了两节,李玄忙回身一把搂住李修齐,手臂一带,旋身躲开大汉的重击,那木棒沉沉地砍在李玄身后的木桌上,那木桌从中间一裂,整个塌了下去。
李玄将李修齐带到一侧,翻身将裂开的木桌分成两半,一半挡在李修齐的前面,另一半往发疯似了的举着木棒一气乱砍的大汉那儿掷去。那桌子的横面劈头盖脸的打在那大汉的脸上,震得他退了好几步。
第52章
李玄抬眼一看,见另外几名暴徒正对着手无寸铁,骨瘦嶙峋的灾民们拳打脚踢,李玄不由火冒三丈,一把夺过那大汉手中的木棒,朝带头的精瘦汉子的腿上扫去。
精瘦汉子应声倒地,摔了一个狗啃屎,另几名大汉忙一拥而上,将李玄团团围住,李玄大笑道:“这才像样,打他们算什么好汉。”说完手中的木棒像大刀一样翻出了一个花,一劈一挑,一挡一砍,制衡住了四面八方而来的进攻。
这时衙门里的捕快们赶了过来,先将摔在地上的精瘦汉子给压制住,然后三对一拿下了另几名。最后捕快头子上前来,对李玄行了礼,道:“实在是不好意思,他们是京城里游手好闲惯了的几个痞子,您刚从南部回来他们还没听过您的名号呢。”
李玄收起木棒,对那精瘦汉子冷声喝道:“不是要我告诉我主子,要给我主子点颜色看吗?我告诉你,我主子是当今皇帝,就是他生的我这个小杂种。”
那精瘦汉子从嘴里呸的一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道:“有你这样的东西在,宇晋国迟早要完了!要完了!卖国贼,卖国贼!”
那精瘦汉子被捕快拖走了几条街,李玄依然能听见他那歇斯底里的嚎叫:“要完了!要完了!”
李玄松开手,手里的木棒滚落在地上。这一声声高亢的指责,想一个锤子一下下的打击在他的心上。他错了吗?真的错了吗……
李修齐从那半截桌子后面出来,走到李玄的身侧。李玄抬眼看他,伸手拉了拉李修齐扯破了的官服,问道:“你伤着了吗?”
李修齐摇摇头,“殿下呢?”
“也没有。”李玄答道,然后蹲下身,将那口破了的锅扶正,身后粥铺顶上搭着的布哗啦一声落在地上,李玄叹了口气,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仇恨?难道我真的做错了吗?难道就真该见死不救吗?”
李修齐在李玄身侧蹲下,伸手将散落在地上的柴火一一拾起,“殿下您也听见捕快说了,他们本来就是京城里的小痞子,坏事做惯了的,每日游手好闲,不干正事,看见您开粥铺能白吃白喝,这般的好事儿他却赶不上,心里生气就来找麻烦。”
“在宫里的时候,我也会听到这样的话,因为我的母后是清州国人,大家就都觉得我以后如果继承了皇位就一定会胳膊肘往外拐,向着外人,所以都防着我,千方百计地要我下去。但是我从没想过想着谁,事情该是怎么样的,就是怎么样的。是我们为了保卫南部修建了分水堤坝,造成他们如今的下场,我们就该承担起这个责任来。难道因为他们不是宇晋国的人,就该死了吗?这到底是个什么道理?”
李修齐道:“殿下您想想,就只有这么大的一块饼,您分给了清州国的灾民,那宇晋国的百姓就分得少了,人都是自私的,这个年岁家家户户都不好过,谁也不想把自己的东西分给别人。您当初这么做的时候您就应该清楚这一点,没有人会因为您这样做而称赞您,您甚至不一定会留一个好名声给后人,您还愿意吗?”
李玄沉默了,他的耳畔一遍一遍的回想着那人尖锐的高喊,要完了要完了。李玄的心里突然胆怯了,他想为这些因他受灾的人民负责,就算他们并不是自己的国民,但如果这样做意味着会对宇晋国百姓造成困扰,那他的一视同仁的初心又何尝不是厚此薄彼呢?他心里的那杆秤早已偏向了清州国,因为他身体里压抑的那半边血液,所有的嘲讽所有的排挤,都在他的心里成了那不知名男童褐色的眼睛,那是他自己的眼睛,一双游离在外终于找到归途的眼睛。
李玄蹲在地上,手里捧着那口破了的锅。李修齐叹了口气,把那口破了的锅从李玄手里给夺了过去,道:“殿下,这锅已经破成这个样子了,明日我再给您买个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