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李修齐虽然不知李玄为何这么问,微微颔首,答道:“我信,这世上无奇不有,奇人异事更是数不胜数。南部更是巫风盛行,想必也非空穴来风。”
“我也是这么想的,荣姑娘,她……”李玄微顿,心想到底要不要把她的预言告诉李修齐,因为他总觉得,如果他不说这事儿就能烂在肚子里,就能成不了真了,“她曾说南部或许有一劫难。”
李修齐徐徐答道:“荣姑娘是个奇人,能未卜先知,又能化险为夷,她说的话不能不信。但是未来之事还未至,我们便暂且将这预言抛之脑后,尽人事,安天命,最后若是跟荣姑娘所说一般,那就坦坦荡荡的认了,若博得了一线生机,那便接着尽人事,安天命。”
李玄听了,在心里微微一笑,只觉得于我心有戚戚焉。他心里的惶恐和无措一下烟消云散,心里只想着,就和李修齐一起守着这南部一方土地,尽人事,安天命。
这时却听见李修齐突然开口道:“殿下,我给皇上修了书信,您明日跟着车队回京城去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玄不可置信的抬眼望向李修齐,却见李修齐一脸淡然的看向自己,便低声问道:“你给我父皇书信里说什么了?”
李修齐徐徐答道:“殿下,您身上还有别的责任,您不能留在这里……”
李玄愤然的打断李修齐的话,道:“你是想说不能留在这里等死吗?”他自嘲的一笑,道“所以你刚刚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你刚刚说的什么要尽人事,安天命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要说你要一个人留在这里尽人事,安天命,然后我就贪生怕死的逃回去吗?”
李修齐眼眸微臣,说道:“殿下,您身上还有别的责任……”
“责任,责任,责任,你别跟我提什么狗屁责任,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就是想说我是宇晋国唯一的皇子,我要是死了,这皇室就没人承皇位了,是吗?那你呢?那你为什么不走,难道你的身上就没有什么狗屁责任了吗?九王爷也只有你这么一个独儿子,你怎么不想想你死了他们怎么办?”
李修齐听着九王爷三个字时,脸上闪过一瞬即逝的落寞,“殿下,我们不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去你的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的,有什么狗屁不一样的,你倒是说说看啊。”
李修齐深吸了口气,正要说什么,李玄大怒着打断道:“我告诉你,我不回去,我不回去,就算最后我们都死在这里了也不回去。你别以为你这么做很高尚吗?我告诉你,死了的人死了就死了,是活着的人受苦遭罪。”说完,李玄怒气冲冲的旋身往回走。
李玄沿着走廊回到自己的屋里,他觉得自己气得要发疯,他心想:“李修齐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三番五次的要我回去,他也不想想我怎么可能走,毕竟他,他还留在这儿呢!”
就这么生着一肚子的闷气,李玄回到屋里,坐了没有一会儿便又起身,走到窗子边上,伸手将帘子撩开,偷偷向李修齐的屋子瞧去,却见他屋里的烛火被吹灭了,屋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着,应该是睡下了,李玄在心里低咒道:“这家伙,这家伙居然还睡得着?!”
李玄是气得睡不好了,他干脆将放下的书有展开来,翻阅起来,起初心头还是一团乱麻,读了几页,竟也平静了下来。这时李玄突然发现,这书上画的河流竟然和他曾从卫远和李修齐手中看见的那卷图纸上的河流十分相似。李玄不由灵机一动,心想这书里记载的古法说不定能运用于今,便研开墨汁,取来白纸,将图给临摹了下来。
第二日,李玄拿着他抄录的图纸,按图纸上画的路线,沿着江水走着,只是这图上的一尺哪里是事实上的一尺,以脚丈量的方法让他一走便是大半日。
正是精疲力竭之际,却见前方路口飘着一面旗子,上面绣着“茶”这一大字。李玄心中大喜,想着总算能歇歇脚了,便将图纸收好,进到茶铺里去。这茶铺子里空荡荡的,柜台后也不见人影,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坐在门铺边上,吃着茴香豆。
李玄便走过去问道:“老人家,您可见着了这铺子里的掌柜?”
那老人家长得是慈眉善目,两条白眉垂到眼下,见李玄彬彬有礼,便微微一笑,露出没长牙的瘪嘴,道:“小吴到后面打水去了,你跟着我在这儿坐坐,等等他就来了。”
李玄觉得这老人家和蔼可亲,便坐下了,随口说道:“这几日阴雨连连,难得有个出太阳的好天气。”
那老头见好不容易有人肯理他了,一下子话匣子就打开了,便用没了牙的嘴,含含糊糊的跟李玄说了起来,“小伙子,我听你这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啊。”
李玄答道:“是的,我是上个月才来此地的。”
那老头颤颤巍巍的点了点头,又道:“听着音倒像是京城来的,但我看你这长相,又该是清州国的人。”
李玄一笑,答道:“我阿娘是清州国人。”
那老头摸了摸胡须,道:“原来是这样,不过你放着京城的好日不过,怎么跑到这穷乡僻壤来了。”
李玄觉得自己和老头是萍水相逢,日后或许不会再有瓜葛,便没什么负担,将他心里想的都给一股脑说了出来:“说来话长了,我起初只是为了逃避自己的心意,却发现这哪里是逃的掉的?现在倒是真心喜欢这个地方,依山傍水,鸟语花香,倒是不同于京城的熙熙攘攘。”
老头笑道:“这是个好地方,是个好地方,只是太多灾多难了些……”
李玄一听想到荣诺跟他说南部有一劫难之事,便问道:“老人家此话怎讲?我初来乍到的,还什么都不晓得。”
老头便说道:“这南部说是靠天吃饭,其实是靠着江水吃饭,要是这雨下的好,那便是风调运顺,若是这雨来了脾气,这安曲江便也不是好对付的。但这六月的天,孩子的脸,阴晴不定谁摸得准?”
那老头又道:“卫大将军是个人才,有大将风度,但是他一个武官,偏偏把这治水的活给揽了过去。这几年一心修建堤坝,修堤坝当然是好事儿,但是这治标不治本,到时候真要发起水来,若是小水还能抵挡,若是大水这堤坝还不像是豆腐块,一冲就散了,这人用泥巴糊的玩意哪里比的上天之神力?”
李玄觉得老头说得句句在理,便想将怀里的图纸掏出来跟老头探讨一番。这时,却见老头口中的小吴吴掌柜挑着水过来了。
他先将水桶放下,摸了一把汗,道:“小兄弟是来喝茶的吧,你等等,待我将这桶水给倒了,便给你送来。”然后话锋一转,冲李玄身旁的老头怒喝道:“你个老不死的,又来偷吃豆子!”
那老头便抵赖,道:“你瞧瞧,我这嘴里连颗牙都没有,哪吃的了你这豆子?”
吴掌柜白了他一眼,不再搭理,将一口大缸给揭开,提起一桶水便往里面灌去,那口水缸里刚好杵着一根圆木棍,木棍上夹着一片木板子将那水缸一分为二,那水顺着掌柜的动作从木板上淋了下来,分成了两股,一股流进左边,一股流进右边。
看着那水波的分裂,李玄突然灵光一闪,生了一妙计,便一咕噜爬从地上爬起来,也没喝茶水,随手留下了几文铜钱就往外走去,那掌柜的忙在后面叫到:“诶,小兄弟,你还没喝茶呢!”
李玄直往前跑,扭回头冲掌柜喊道:“掌柜的将那茶留着,我等下便回来喝。”那掌柜的虽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也给他留了一壶茶水,想着怎么也不能白收了这钱财。
李玄沿着江水走着,到了中段却见安曲江江中也有一个高地,恰好适合将这江水一分为二,如果将这高地加高便能江水能够一分为二,那么到时候就算涨水了,也可以泄掉一半,将安曲江边的万顷良田给保下来。
李玄不觉已江衔落日,只顾将那图纸展开,坐在江边推演起来。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回头却见李修齐走了过来。李修齐今日身穿玄色官服,头顶玉冠,腰系玉带,到他面前站定了,行礼,道:“殿下。”
李玄将头一扭,闷声说道:“怎么,还来做说客?”他的气还没消,就是要给李修齐摆脸色。
李修齐轻叹了口气,道:“殿下,您这是何苦呢?”
“我是何苦,我是何苦?那你呢?你留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你老是劝我走,可我从没劝过你,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因为,因为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无论做什么决定都是有你的深思熟虑,有你的顾全大局。但你呢?你又有没有为我想过,你没有,你直接修了一份书信要把我送走……”李玄不由气结,他微顿,低声说道:“你留在这里是为了南边的黎明百姓,你为国为民,你悲天悯人连自己的命都不要……那为什么我不能也和你一样,留在这里……帮一把呢?”
“我没您说的那么伟大,”李修齐垂下眼睛,淡淡的说:“我来这里是有私心的,”他将那双清亮如秋潭的眼睛抬了起来,静静的看向李玄,道:“我知道殿下您有副好心肠,如果您日后能成为宇晋国的皇帝,那是宇晋国国民的福分。我们不一样,我这条命不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