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谁也不请,谁也不让,超脱物外的自己一脚踏了进去,颇有一种“爱跟就跟,爱走就走”的医者风骨。
倒是秦风十分客气,扬了扬下巴:“世子爷请。”
李明远顿时有一种要赴鸿门宴的错觉。
其实也真的没比鸿门宴好多少,自从一脚踏进这个局,他早就没有办法不声不响的全身而退。
世子爷想了想,一咬牙,一跺脚,满腔悲壮地入了宫门。
李明远本以为会在此见到正襟危坐地皇帝,却不料,这扇门里只是一间空屋子,别说不像富丽堂皇的内宫,比寻常人家还要简单几分,家具摆件儿一概没有,一张桌子一张床,就是全部陈设了。
世子爷的满腔悲壮用错了地方,仿佛想去澡堂却走进了学堂,不仅没得了身心舒缓的舒服,浑身上下还是光着的,实在有辱斯文。
世子爷不由怔了一怔。
秦风跟了进来,随手掩上了门,直奔屋内唯一的床榻走去。
景异站在床头,眉目如冰封,见秦风进来,伸手用力掐了些什么东西,转头道:“醒了。”
什么醒了?李明远正在纳闷,就见床榻上的被褥动了动,原来床上居然有人,随着这缓慢的动作,露出一张圆胖的脸,因为失去血色,有点儿像还没下锅烤的白面饼。
“哎哟……”那人被掐的尖着嗓子叫了一声儿,听着还算精神,那人影见到外面来人,仿佛定了一定,突然拔高了调门儿,“哎哟我的……九爷,怎么是您?”
景神医叫醒病人的方式真是简单粗暴……
这白面饼李明远熟悉的很,正是皇上身边儿的大太监、据说中了毒的高才。
李明远本来听说他中毒,还在琢磨这太监会不会一命呜呼,然而现在看来,以他这一惊一乍比唱戏还夸张的劲儿,少说还能再活二十年。
秦风含笑坐在床边桌子旁的条凳上:“高公公,不用起来了。”
高才一副不敢失礼的样子,试了试,实在是有心无力,只好儿半欠着身摊在原处,将就着行礼:“九爷……奴才的命是您救的,请受奴才一拜。”
秦风这才一拦,笑道:“我几曾有这样的本事,都是景神医的能耐,公公谢他就够了。”
景异根本不搭腔,没等高才厚着脸皮去谢,这位神医不知犯了什么脾气,脸色一沉,身如鬼魅的飘然而去,走了。
高才:“……”
秦风懒懒道:“公公莫怪,此人害羞。”
李明远顿时想喊景神医回来,看这满嘴跑舌头的戏子怎么胡说八道。
高才倒是会给自己找退路,顺着秦风的话说道:“……世外高人,总有些不同之处,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他一边说,一边儿忍着不舒服,调整了个姿势,这一侧身,一抬头,方才瞧见远远站在暗门口的李明远,立刻惊了一惊。
“世子爷?”高才称呼道,“怎么是您?”
高才一直跟在皇帝身边,纵然是个太监,在宫中也是只手遮天的,下至杂役宫人,上至嫔妃皇子满朝文武,没人会轻易得罪他。
李明远深知其中缘故,自然从流不能免俗,此刻也只好打起精神,笑着点点头算作客气招呼:“公公,许久不见了。”
高才自知身份,谨慎小心,嘴里连称“不敢劳世子爷挂念”,心里却飞快地转了起来。
先前那一场滔天的乱子让他心有余悸,背后的事情必然错综复杂,前朝的事儿他不敢妄言,却在心里有一本儿明白账,谁与谁的恩怨谁和谁的仇,没有人比他这在皇帝跟前伺候了几十年的人更看得明白。
他对李煦无疑是忠诚的,所以作为帝王的回报,李煦十分信任他。
可这信任是一把双刃剑,若是有人对自己不利,这帝王的信任就是保护;可若出了其他的变故,这信任就是把置他于死地的刀。
高才偷偷打量着李明远和秦风,暗暗琢磨着什么样的事情能把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李明远不必说了,肃亲王的嫡长子,未来板上钉钉的肃王爷。可是,肃亲王李熹和皇上不和,他都清楚的很。
至于秦风……这位公子爷的来龙去脉,尘世间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
可是高才却是知道的。
其中利害关系,若是走向了那个生出变故的方向……高才暗暗打了个激灵,仿佛虚空中悬着的无形的利刃已经逼在了他的脖颈上。
怎么办……
秦风将高才的表情一一看在眼里,姿态慵懒,笑容优雅含蓄。
“高公公。”秦风轻声唤道,“您可认得方才那位出去的大夫是谁?”
高才闻声像是突然被唤醒一样,反应迅速地应道:“景神医为皇上诊治过多次,如今竟劳烦他为老奴操心,罪过罪过……”
“称呼声神医也是抬举他了。“秦风笑笑,“不过景家是医术世家,究根底,也不过是太/祖皇帝年间出身乡野的赤脚大夫罢了,后来偶然给太/祖诊过几次脉,得了太/祖一块儿‘悬壶济世’的牌匾在家里挂着充门面,又几辈几代隐居在蜀中那鸟都不爱飞的山谷里……公公可知道,他家祖上是谁?”
高才一怔。
秦风没有难为他的必要,直接告诉他了答案:“昔年□□问鼎中原,逐鹿天下,终究打下了晋朝江山,称帝之后,遍封功臣,造丹书铁券四份,颁于功臣,传于无穷。以丹书铁券为信,封四大异姓王公,准其子子孙孙世袭罔替。只不过这四大铁帽子王造反被诸者一,后继无人者一,还有一位,家中倒是为朝廷鞠躬尽瘁,只可惜,最终只剩下一位遗孤,就是昔年平阳公主的亲生母亲,因此,这一支的丹书铁券最后落在了平阳公主手里……还有一家,就是景家。”
高才闻言怔了一怔。
他伺候皇帝多年,伴君如伴虎,有的是心眼儿,不然坟头草都已经三丈高了。
秦风只这么一点,他就明白秦风想说什么了。
秦风不是无缘无故提起丹书铁券,他是在施恩。
怪不得景家处江湖之远,竟能如此风生水起名满天下,原来是这样的门第与出身。
手握丹书铁券就是免死的金牌,不参政不夺/权,今上敢念他家先祖的功劳,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抹杀开国功臣的后裔,因此,天下没有什么人是景家不能得罪的。
而景异是景家这任的家主,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请来的。
想要杀死皇帝的毒,不会是什么轻易就能解的毒/药,若非秦风搬来景异,高才这条小命怕事要交代了。
高才这太监也许不是个善人,但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知道识时务,更懂知恩图报,当即真真正正地行了个大礼:“高才谢九爷救命之恩。”
秦风一勾唇,再不推辞:“公公客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比起给老和尚造那劳什子塔,救公公的命就实在多了”
高才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九爷,如有吩咐,奴才在所不辞。”
“哪敢劳动公公做事。”秦风笑容淡淡:“公公,我此番来,只是想问您一件事。”
☆、第35章 倒V
高公公觉得自己有点慌,总觉得最近遇见的问题都不是什么好回答的问题。
问题也有真心和假意。
比如皇帝之前问他,当皇帝是什么滋味,这就不是个真心的问题。
毕竟普天之下的皇帝只有一个人,其余的,不是死了,就是还不能想也不敢想当皇帝是什么滋味。
退一万步说,即使真的想了,也只能暗搓搓地想,抓耳挠腮的想,否则就是谋反——那没别的可说的,活该作死的命。
当皇帝的人或者居上位的人脾气通常都不太好。
以前朝叶太后为例。
这位叶太后是个了不得的寡妇,二十六岁皇帝丈夫去了,留下他们孤儿寡母,本该是当傀儡任人鱼肉的命,而这位铁腕的寡妇愣是宰了顾命大臣,自己扶持儿子,垂帘听政成了实权上的皇帝。
这实在是个传奇人物。
传说这位叶太后曾与朝臣对弈。
这朝臣是个宠臣,平时恃宠而骄,在太后面前随意惯了。
那天叶太后午睡没睡好,颇有起床气,朝臣在弈局中占了先机,一时得意忘形道:“臣杀老佛爷一个字儿。”
叶太后闻言,起床气发作,勃然大怒:“哀家杀你一家子。”
朝臣全家卒。
且不论朝臣背后是否还有什么事情犯了这位老祖宗的忌讳才惹来杀身之祸,但是古往今来,想必没有人死的比这位大臣一家子更冤枉。
说冤枉,其实也不算冤枉,一字错,字字错,君前奏对不长脑子,活该你死的像说相声的郭老板嘴里的段子。
秦风肯定不像皇帝或者太后那般手握生杀,在他这里说话相对安全的多,即使说错话得罪了他,也不会立刻人头落地。
可高才是多细致的人,别人不知道秦风的底细,他却是知道的,如果说皇家杀人的方式是手起刀落快刀斩乱麻,那么若是犯在秦风手里,就像是钝刀子割肉,痛苦惊惧不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秦风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外表看来温文尔雅春风化雨,这张惊艳绝伦的脸后面有一副谁都看不透的面孔,与这张面孔相伴相生的,是无法言说的叫天不应,叫地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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