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黎绍蹙着眉认真思考,可苦思半晌还是摇了摇头,“儿臣还真是想不出,父皇不如让青琅离京巡访一次,看能不能……”
这话说到最后时,黎绍突然转头看向皇帝,这毫无预警的举动打了皇帝一个措手不及,叫皇帝根本来不及收回审视的视线。
四目相对,黎绍一愣,神情转为震惊之后,又迅速黯然下去。
“父皇叫我回来,根本就不是想要向我问询,而是想要审讯的吧?”黎绍自嘲地轻笑一声,“父皇您这是在怀疑我。”
“三郎,朕……”皇帝十分懊恼,张嘴就要向黎绍解释,却见黎绍腾地站了起来,皇帝不由地闭上了嘴,看着黎绍。
黎绍转身走到皇帝面前,板着脸一声不吭,只一股脑地将自己身上的所有腰牌、令牌全都翻了出来,摘下后便放在御案上一字排开,其中有表明皇子身份的腰牌,也有一些皇帝交给他的暗部令牌。
“父皇的规矩我知道,父皇既然已经怀疑我了,那必是不会再信我,这些通通都是父皇给我的,父皇您看您是准备收回哪一些?”
皇帝大为震惊:“三郎,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些个牌子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可却是三郎的全部身家,尤其是那块皇子的腰牌,若他真的将那块腰牌收回,便是断了他们的父子亲缘,其他暗部的令牌他自然也是要收回的,三郎从此将不再是皇子,没了地位,没了权势,没了尊贵,连跟长孙伯毅的婚事都要取消,只能做一个庶民。
三郎怎么就敢将这些都丢在他眼前?就不怕他真的全部收回了?
黎绍抬头看了皇帝一眼,眼神中满是失落和伤痛,而后又撇开头,只给皇帝看一个倔强的侧脸:“儿臣的一切都是父皇给的,父皇信任儿臣,儿臣自也甘愿替父皇分忧解难,刀山火海都不怕,可若父皇不信儿臣,那这些个权势儿臣也承担不起,儿臣宁愿什么都不要,也不愿让这些东西离间了父子亲情。”
瞧见黎绍这副模样,皇帝心中一痛。
三郎是他最疼爱的儿子,他在三郎的身上也花费了最多的心血,若不是三郎的母妃闹出了那样的事情,他们父子何至于此?说到底三郎也并没有做错什么,会因着季贵妃的事情跟他闹,那也说明三郎并非是冷血无情之人。
想起父子俩的过往,皇帝的神情柔和下来,连声音也慈爱了许多:“三郎,把这些都收起来,朕何时说过朕怀疑你了?”
听到这话,黎绍狐疑地瞟了皇帝一眼,可还是梗着脖子撇着头,一副倔强却又很委屈的样子。
见状,皇帝摇头失笑,温声道:“青琅常年待在长安朕的身边,你大皇兄才刚知道暗部的存在,对暗部的事情还不了解,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朕不找你还能找谁?你是朕的儿子,亲生的,朕若连你都不能相信,那还能相信谁?”
黎绍又瞄了皇帝一眼,似乎是在判断皇帝这番话的真假,思忖半晌,才慢吞吞地将那些牌子一块一块地收起来。
皇帝摇头失笑:“你这脾性真是像极了朕年轻的时候,也该改改了,不然以后是要吃大亏的。”
黎绍的心里似乎还是不痛快,也不接皇帝的话,将牌子全部收起来之后就转身回到座位又坐下了,却也只垂着眼盯着自己衣裳的前襟看。
见状,皇帝抄起一本折子就丢进了黎绍的怀里,吓了黎绍一跳。
“又跟父皇置上气了?还不打算跟朕说话了?不说话也行,把那折子看了。”
撇撇嘴,黎绍拿起折子,展开来看,看完之后就把折子合上,起身送回御案上。
“江南新起的江湖门派罢了,父皇还怀疑他们不成?”
“时机太巧,不能不防啊,”皇帝长叹一口气,“你皇兄办不了这差事,还得你去跑一趟。”
瞥了皇帝一眼,黎绍点点头,是一副明明在赌气却还很听话的乖巧模样:“儿臣知道了,儿臣这就启程南下,五日内必给父皇一个交代。”
“恩,”皇帝满意地点头,“别太声张,日后你就与青琅一样吧。”
听到这话,黎绍抬起头,狐疑地看着皇帝。
皇帝笑笑,道:“朕怕你皇兄多想。去吧。”
“……是。”
黎绍转身离开,踏出御书房的时候神情却骤然转冷,没了那一副委屈的模样,甚至没有了平日里的温和。
他与父皇相处十几年,父皇又在他身上花费了那么多的精力,纵然其中有一半的父子情谊是假的,但另一半却是真的,他是算准了父皇会怀疑他召他入宫盘问,也算准了父皇会因着那一半真实的父子情而心疼他重新用他,可他没想到父皇竟会要他像青琅那样由明转暗。
要他像青琅那样,也就是说今日之后,他入宫时要偷偷的,出宫时也不能叫任何人察觉,除了父皇大概再没人知道他们父子已经“重归于好”,也没人会知道他“再得圣宠”,这样的他又跟暗卫有什么区别?
父皇怕黎征多想,就不怕他多想吗?难道父皇还想要他去做黎征手下的那个“青琅”吗?
父皇终归还是那个父皇。
径直出宫,黎绍回到长孙府之后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南下。
南下的这一趟他并不担心,那所谓的江湖门派是他安排人建立起来并将消息放出来的,一个空壳子罢了,他就是想试试父皇会不会因为忌惮而派他南下,若行得通,那他就能在江南一带做更多的事情,只是他必须是受皇命南下,不然自己去了的话,会叫黎征有机会算计他,也会引起父皇更深的怀疑。
他唯一担心的,便是一直紧跟在他后头默默看着他收拾行李的这只……咳,这个人。
“伯毅啊,”黎绍放下手上的东西,转过身无奈地看着长孙伯毅,“我真的不能带你去。”
长孙伯毅不吱声,只抿着嘴直勾勾地看着黎绍,这副模样却叫黎绍最是无可奈何。
第106章
黎绍到底是没带长孙伯毅离京南下,倒不是怕长孙伯毅遇到危险,只是黎绍此行要做一件事情,而这件事不太适合让长孙伯毅亲眼瞧见。
可当黎绍南下走到襄州时,却突然觉得有人在跟踪他,利用一处街角设了个圈套把人抓住之后,黎绍就发现跟踪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长孙伯毅。
“你!”黎绍把长孙伯毅用来遮脸的斗笠甩到一边儿去,怒气冲冲地瞪着长孙伯毅,“我不是叫你在长安等我吗?!”
长孙伯毅的视线一直随着那顶斗笠落到一旁,然后走过去将斗笠捡起来重新戴上:“长孙伯毅在长安呢。”
戴好斗笠之后,长孙伯毅又走回黎绍眼前,那模样乖巧极了。
“我是要你本人留在长安!”
长孙伯毅一本正经道:“长孙伯毅本人是在长安,正在长孙府参悟兵法,闭门谢客。”
黎绍给气笑了:“那站在我面前的这是谁?”
“恩……□□?”
黎绍抬腿就在长孙伯毅身上蹬了一脚。
长孙伯毅老老实实地挨了这一脚,低声道:“我来都来了,你要是不让我跟着你,我就一个人去别处。”
“你能去哪儿?”黎绍白了长孙伯毅一眼。
长孙伯毅看了看黎绍,道:“你要不带我去江南,我就一个人去蜀地,找蜀王研习兵法去。”
一听这话黎绍又踹了长孙伯毅一脚:“你知道什么?”
“什么?不知道啊。”长孙伯毅装傻。
“你!”
见黎绍抬脚还要踢,长孙伯毅终于是跳着躲开了:“疼。”
黎绍无奈,只能带上长孙伯毅一起南下,去查探肇庆楼的事情,而因为带上了长孙伯毅,所以许多事情黎绍都不敢再做,比如他原本是打算让自己重伤濒死,再回长安去博取皇帝的信任,顺便完全洗脱自己的嫌疑,可黎绍不想让长孙伯毅亲眼看见自己奄奄一息的模样,将心比心,他知道那必定是叫人终身难忘的痛苦经历。
黎绍可以对自己狠心,可以对皇帝狠心,可他连长孙伯毅难过的模样都见不得。
两个人一路南下到扬州,查明了肇庆楼事件的经过后便传书给远在京城的皇帝,得了皇帝的回复后便又顺着江水西行,过荆州,到万州,然后又北上去了秦州,将皇帝在这些地方的暗桩都转了一遍了之后才才转入蜀地去拜访蜀王黎元善。
皇帝原本没打算让黎绍去找黎元善的,与蜀地大军有关的事情,皇帝一向都是安排青琅去做,从不让黎绍沾手。
可这一次黎绍正在江南办事时,蜀地军营的存放兵甲的仓库就被人洗劫一空,那兵甲倒是没丢,只是被人扔进了军营不远处的一个湖里,还特地留了线索让黎元善去打捞。
皇帝原本打算让青琅去属地看一看,可长安城的天牢又愚人劫狱,被劫走的还是个通敌叛国的重犯,皇帝信不过羽林军的能力,便安排青琅去寻,这样一来,能去蜀地的人就只剩下黎绍了。
当然,偷了蜀地兵甲的人是黎绍安排的,劫了长安天牢的人也是黎绍安排的,而黎绍不过就是想给皇帝添堵,顺便看看蜀地到底有多少兵马。
这些兵马若能成为皇帝的盾牌,那有朝一日也会成为黎绍的利剑。
黎绍心细,长孙伯毅又对军营一类的地方十分熟悉,两个人相互配合,只用了五天的时间就将黎元善明处暗处的两个军营摸了个门清,而兵甲失窃案也“查”出了一些眉目,黎绍怕耽搁得久了再让皇帝起疑心,便带上长孙伯毅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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