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尊朝她高深莫测的一笑,朝旁边的屋子挪去,带着赤炎进了隔壁屋,朝她笑笑:“你们这难得一次久别重逢,我自然是不打扰了。”
错掠影没说话,一只手抬起,低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从容不迫的进了门,在动作温和的合上门那一刻,牵住赤炎的手,手上快速捏了一个决,眨眼间,两人便一起悄悄的浮在了一云房间里的木梁上。
赤炎被我吓了一跳,两人虽然都是灵魄状态,但互相却是实质的存在,看得见摸得着。因为这木梁并没有多宽,她只得蜷着身子,趴在我怀里,抬起头一脸诧异的看着我,小声问道:“你干嘛?”
我抬了一根手指,竖在我的唇前,压低了声音道:“不过是闲着无事。来看看倒也有意思。”
不知道一云这么个只活了十几年,在我们嘴里听了关于缙云的三言两语,要怎么把自己装成个素未相识的人。更何况,她这装一装,要骗的人可是一个活了几万年聪明绝顶的错掠影。
赤炎眸光复杂,趴在我身上。我背抵着支撑房屋的木柱脊梁,她的手从我的腰两侧穿过,手撑在木梁上,直起身,朝下面看:“重华你竟然有这种嗜好。”
我一本正经,神色端庄严肃:“骗人的法子,也算一门道法。日后指不定会用上。”
我并不想与东乌帝君发生什么在刀剑上的切磋,对天界来说,本尊的出现必然会掀起一波滔天巨浪。
打草惊了蛇,得不偿失,若是可以的话,还不如试试从他宫里将那珠子骗出来。
赤炎离我愈发近,呼吸间,有暗暗浮动的香味,不知道是她的发香,还是唇齿间的芳息。
她刚刚还一脸复杂的看着我,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语气问我为什么有这种嗜好,到如今这一刻,自己倒先一脸紧张的往下偷窥去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
错掠影站在门口,慢慢的摘下黑纱的斗笠。她的动作极慢,脸色极为复杂。一时间,我都无法分辨出来,那是怎样的一种神色。
或许期许一件事情,等待一个人,期许的太久,等待的太久,都已经遗忘了自己的初衷和欢喜的心情。
错掠影神色复杂的往前走了一步。
第45章 小洲颦莲晚(六)
木床上笼着纱帘, 都是客栈里为了防夏日里嗡嗡不绝的蚊虫时布置的纱帐。
那一层白色的纱帘后, 有凄婉单薄的人影蜷缩着身躯,低低的哭泣声里, 错掠影站在那纱帘之后, 带着一丝绝望时犹带的侥幸,慢慢唤道:“缙云?”
那纱帘后的少女慢慢的回了头,白衣红襟,眉目柔软风流,眼眶通红。她转过头来, 哭的略带沙哑的嗓子犹自抽泣着。她小心翼翼的起了身,一只手试探性的掀了帘子,惊喜而害怕的小声喊道:“惊鸿,是你吗?”
那一瞬间, 我还以为我是听错了。
可站在木梁之下,望着一云的错掠影的脸却像是突然破碎的瓷器, 无数情绪在她的脸上汹涌而出, 将那张脸割裂成了无法重圆的碎片。
有一瞬间, 她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绝望的神情, 她抬起头看着虚无的空气, 脸上明明在笑,声音却发着颤, 抬了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笑里带着喑哑的哭声, 慢慢道:“我该高兴的,缙云,你回来了,我很高兴。”
她的指缝里有泪水淌下,可不过是一瞬间,她放开了手,冷静的低下了头,声音恢复了正常,慢慢自嘲道:“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叫我掠影。只是她已经不在了,事到如今,我又在想什么呢,你回来了,我总该是高兴的。”
她的声音低且冷,像是突然抽离了所有力气一般。一云从床头下来,穿着白色的柔软棉袜,眼睛哭的又红又肿,走到错掠影的面前,朝她难过的低着头,去拉她的手,害怕而依赖的朝她说道:“惊鸿,你在说什么啊?”
她左右四下扫视了一下,像是一只胆小的小猫,情不自禁的想要躲进安全的角落里,朝错掠影低低问道:“这是哪里啊,惊鸿。我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还有白珏仙子,她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她不记得我了?”
本尊坐在房梁上,情不自禁为下面一云的演技赞叹起来。
若不是本尊是这场戏里的一员,怕是连自己都要被骗了。这一云活了短短十几年,演技炉火纯青,愣是将当初所有的有利情报都用上了,才编出这么一出惟妙惟肖的戏。
一云实在是把当初的缙云演的活灵活现,入木三分。
如果之前错掠影还有三分不信,事到如今,她是完完全全信了。
毕竟,在她心里,一云该是恨他入骨,怎么可能还会这样温温柔柔的对她说话,再说,我重华魔尊想要对付她这么个破落木偶有千百种办法,不必设局骗她。
她怎么可能知道,这只不过是一云为她设的局,为她编织的美梦。
缙云的魂魄或许会出现,但能出现多久?一瞬?一个时辰?一天?亦或是眨眼之间?这个她心心念念了几万年的人,说不定连看一眼错掠影,同她道别的机会都没有,变成了一缕再也不能复苏的烟尘。
一云要傻,要替她遂了这个愿,赤炎愿意帮她,我自然也是来凑个热闹。
新欢已逝,旧爱在眼前,何况一云还不算错掠影的新欢,她不过是被错掠影欺骗养在山中的一个壳子。如今缙云就在她的眼前,她哪里记得惦记一云的份。
错掠影伸出手,下意识的抬了手去揉一云的头发,可是她似乎突然想起,她这个被做出来的木偶怎么可能有资格去揉缙云公主的头发,于是,她的动作停滞了片刻,硬生生的将手放在了缙云的衣襟旁,替她温柔的整理了有些凌乱的发丝,温和道:“我跟你慢慢说,缙云,你听我说。”
事实证明,错掠影不过全都是在胡扯。
她神色温柔的替缙云梳起了散乱的鬓发,眼里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她一只素手挽起她的头发,慢慢的说道:“你跳下诛仙台后,被白珏仙子救了。你受伤太重,沉睡了好几万年,我便一直在这里守着你。”
一云的身子颤了颤,她的眼眶通红,我知道她大抵是心碎欲死,却依旧认认真真的配合下去,抽了抽鼻子,问道:“我总觉得......白珏她不像是白珏了。”
如果之前错掠影尚且对缙云的身份还有一丝怀疑的话,这句话一出,错掠影是彻底的相信了。
尽管面容不甚相同,可在那一刹那,本尊似乎真的觉得,仿佛当年那个站在云端粉黛流钗却神色怯弱胆小怕事的缙云又重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不得不说,一云的演技,在我所见过的人里,排的上前三。
赤炎趴在我怀里,以极其暧昧的姿势掀了掀嘴皮,朝下面噘了嘴示意:“看不出来,一云还真有这本事。”
她睫毛低垂,好奇而认真的看着下面两个人的一举一动。她的手横穿过我的肋下,将我抵在这方寸之地,羽睫轻颤,我只要稍稍一低眼,便能看到她那双娇艳如花瓣的唇瓣,随着她的吐息,柔软的令人心神迷乱。
这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水汪汪的,倒映出我的影子来。这双唇,露出一点少女的憨态和好奇来,粉色的,柔软的,吐出的话语,每个字都好像在蜂蜜里滚过一边,从耳朵到心里,沁人心脾的甜。
赤炎认认真真的盯着下面,兴奋的像是梁上做贼,她看着下面一云的做戏,朝我抬头,小声而刺激的问道:“重华,若是有哪一天,有个人穿了同我一样的衣裳,装作我的样子,来骗你——你会不会信她?”
她脑袋扬的快,猝不及防便撞在了我的下巴上。我被她一撞,轻轻的往后仰了一仰,淡定道:“不会有那种可能。”
下面,错掠影已经走到了一云的旁边,一云装的像是个养尊处优孤身胆小的公主,怯懦的坐在了床沿上,迟疑片刻,慢慢的去伸手拉她:“惊鸿。”
声音又轻又害怕。
错掠影的眸子渐渐沉寂下去,她依然在笑,满心满眼的关心和欢喜,顺从的被一云拉着坐在床沿旁。她和一云面对面坐着,解下自己的黑纱,放在床头。
赤炎黑溜溜的眼睛泛着莹润的光,我很怀疑她这双眼睛里是不是蕴着东海三千里下的黑珍珠生出来的光泽,传说那千年蚌精总是藏着一颗绝世无双的黑珍珠,每当中秋月圆,那千年蚌精会潜上水面,在浅滩上张开自己的蚌壳,吸收天地月光之精华。
这千年蚌精,每年腊月复苏之际便上游,月圆中秋赶到浅滩晒月,然后这一夜的月光精华吸收完之后,便要用剩下的几个月下潜到海底。
只要其中错过了一次老蚌吐珠的时间,那黑珍珠没有得到天地的精气月光蕴养,便就会化作灰烬,这蚌精就又得重新开始含沙吐珠。
千年一成,却朝夕不可忽视。日复一日,年年如此,千年万年,亘古不变。
那黑珍珠我倒是也曾见过,那时年少,被阿爹带着去东海看宝物,月出东方,海浪潮汐,偌大的沙滩上,数不清的星光泠泠,全都是月圆时上来吐珠吸收天地精华的蚌,大大小小,好似一片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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