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回答她,也没有人从黑暗中走出来,大喊一句妖孽束手就擒。船娘的目光如刀如剑,半响还是收了回来,重新落回一云面上。
一云没有看着她,她逃避似得将头埋下,脸色苍白如纸,摇摇欲坠。
船娘赤着脚,那一双玉足浑然天成。她俯下身,拧住一云的下巴,冷淡的笑道:“不是逃了那么多年吗?怎么突然就想开了,回来俯首认错?”
一云被她强行拧住下巴,抬起头对视她的眼睛。本尊隔得远,却也看得到船娘的眉心突然跳了一跳,像是慌了一霎,猛地将一云推开,像是要掩饰自己心慌似得,站起身来,愤怒的说道:“你要什么我没有给你?你要的一切,你要的一切...........”
一云背对着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她的声音却落寞的响起来,悲哀而绝望,似乎笑了起来:“我要的一切?你从小将我养大,将我带在身边,我以为世上没有人比你更好,我从小就仰慕你,我从小就爱你敬你,我一直以为你便是世上最好的人,我那么依赖你.......可你不过是想要我这副躯壳,去唤醒另一个死去的人罢了!”
一云跪在地上,抬头看着面前面色渐冷的船娘,咬牙切齿道:“错掠影!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心里爱着那个死人,她就不过是一个死人!我是活生生的人,你以为我没有良心吗?你以为我不会知道痛吗?你杀了我的父母宗亲,你骗我说你是捡到的我,你一直都在杀人,就为了你那个死去了的心上人,她只是个死人!你别想复活她,哪怕是一天,她不会喜欢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
本尊心里咯噔一下。
掠影,掠影,这个名字,似乎很耳熟。那个跳了诛仙台的木偶,难不成还死里逃生成了面前这个船娘?
错掠影猛地顿住,她直着身子,站在一云的面前。她脸上笑容泛着寒意,只朝一云俯下身,捉住她的手,将她强硬的拉起来,将她抵在旁边的柱子上,眼睛紧紧的盯着一云,怨毒的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叫错掠影吗?”
我和狐狸一起瞪大眼,看着一云脸上两道泪痕唰的落下,她认命似得闭上了眼睛,只颤抖着唇,低声道:“我恨你,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错掠影的眉眼沉的像是黑夜里的天空,没有一丝光亮。她凉薄寡淡的扫视着面前一云的眉眼,呼吸轻轻的拂过她的发丝,一字一句的说道:“因为我错了,我不该将你带在身边,看着你长大,看着你笑,看着你哭,看着你抱着我睡觉,看着你离我而去,看着你怨恨我,看着你为了摆脱我而混进九岭神山——你以为你逃进九岭我就找不到你了吗?你知道吗,我杀的每个人,都是因为你而死的,是你害死他们的——一云,这就是你背叛我的代价。”
一云颤着唇,只绝望的说道:“停手吧,我跟你走,你要怎样都好,别再杀人了。”
错掠影轻轻的笑起来,她用手指描着一云的眉眼,用那根细白的手指上下描摹着一云的唇瓣,寡淡而嘲笑的说道:“太迟了,一云,你总是这么自认为善良仁慈。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误导你的同门去抓那只狐狸,是因为舍不得看我死吗?你昨天跑来通风报信,又是爱上我了吗?你既不想别人死,又不想我死,一云啊,你总该是要选一个的啊?”
错掠影的呼吸几乎浮动一云腮边的鬓发,一云颤抖着,闭着眼,淌着泪,怨恨的说道:“你这个怪物。”
错掠影轻轻的笑起来,只无情的说道:“怪物?你竟然说我是怪物,我可真伤心。我的一云,你这幅躯壳不过是我拿来献祭的工具,枉费我教养你那么多年——你还是这么脆弱不堪,不思悔改。”
一云闭着眼睛,泪流无声无息,她颤了颤嘴唇,似乎要开口。
本尊看戏看的津津有味,悄声对狐狸说道:“你猜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赤炎也非常紧张,看着这房里一对小怨偶,在我手掌中写道:“看来这个掠影想要复活缙云公主,她找到了一个最适合的人选来当献祭的工具。可惜养了这么多年,这个工具想要逃跑,她一路追到了这里。看这个样子,一云应该是爱上了她,不然也不会选择包庇她,所以,我认为,下面一云肯定要问她一句,最后一个问题,爱过吗?”
本尊非常认真的点头,悄声道:“我也觉得。”
赤炎舔了舔自己的爪子,认真的抹了抹脸,又在我手心写道:“这个一云真是狠心,为了包庇她的心尖尖,宁愿屈打成招把我抓了。枉费我昨天还觉得她不错来着。”
本尊再次点头:“她俩既生了磨镜之情,一时为情爱所迷也是在所难免的。”
房里,一云颤了唇,半响才叹息似得,慢慢道:“掠影,你会后悔吗?”
本尊和狐狸大失所望,她竟然没有问是否爱过。
错掠影漫不经心的笑起来,只说道:“后悔?那是什么东西。”
一云的眼神终于落寞下来,她的脸色苍白,却艰难的扯出一个笑来,对着错掠影哀莫大于心死的说道:“阿错,我知道你已经等这一天等了好几万年,她那一缕残魂也该修养好了,你动手吧。”
本尊听到这里,已经有些于心不忍了。
想想看,虽然我不知道错掠影应该是怎样逃过诛仙台的,但面前这个人就该是当年的木偶没错。听她这样说,缙云当初应该是身形俱散,但不知怎的留下了一缕残魂,休养了几万年,兴许还能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而这个一云,应该就是错掠影为缙云的一丝残魂寻找的容器。若是想要缙云重新现世,那她的残魂自然就会将一云的魂魄吞噬殆尽。
错掠影养了一云十几年,等着的估计也就是这一天。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一云不知道怎么的,竟然知道了错掠影的计划,逃出了她的控制,还混进了九岭神山。错掠影一路追踪而来,杀人无数,就是为了将她逼下山来。
一云倒也真是可怜,错掠影为了收养她,杀光了她的宗亲父母,还一路杀人到古青城。自己朝夕相处曾经无比倾慕的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任谁都会痛苦万分吧。
已经到了本尊出手的时候了。
我与狐狸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一丝于心不忍。
错掠影抚着一云的眉眼,朝她温柔的说道:“动手?傻一云,你还不知道吗,我把缙云的残魂养在你的身体里,一旦时日到了,她自然而然就会吞噬掉你的精魄,占据你的躯壳——用不着我动手的。”
一云的如遭重击,错掠影松了手,她泪如雨下,却悄然无声的滑落在地,仰起头,瞪大了眼睛任那泪水滚滚而下,无声无息的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啊,掠影,其实我,其实我........”
她已说不出话来。
本尊与狐狸一同愤怒起来,赤炎呲牙炸毛,在我手心愤愤:“这个禽兽!”
本尊也心底生凉,从旁边踏出一步。
背后一个高大的影子突然伸手抱住我,从背后轻轻的笑了一声:“原是你在这里,重华?”
第26章 日暖玉生烟(七)
本尊和狐狸一起僵硬了身子。
我之所以僵硬了身子,是因为不大习惯背后突然有人出现,或者是有人用这么一种亲昵的姿势想要将我拥入怀中。
赤炎僵硬,是因为听到了一个冤家债主的声音。她为了逃离这个债主的婚事,自废了两万年的道行,差点还丢了小命。
想想也是,除了魔神樊篱外,还能有谁这么不动声色就能靠近我三丈之内。
本尊真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樊篱怎么会在这里的。他如今不该是好好的躺在魔宫里养伤么,这样跑到碧连天又是作何?
旁边的船娘和一云显然是听到了樊篱这句含情脉脉的招呼,全都不约而同的朝这边望了过来。一云犹自流着泪,看见是我们,却立刻将头深深埋着。
本尊和狐狸各自一抖,我向前三步,离了樊篱的怀抱,狐狸埋着脑袋,从我怀里露出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警惕的望着樊篱。
樊篱站在我刚刚站的位置上,眉眼风流倜傥,身形高大俊雅,他看我闪开,手放下来,眉眼中带了一丝笑意,只说道:“重华,何必那么戒备我。”
他踏着九蟠纹璃鞋,从黑暗中姿态自如的走出来,言笑晏晏,一分不见当日离别时的剑□□张。本尊再一细看,他神态之中还带了一丝欣喜,不知是为何。
旁边的错惊鸿微微眯了眼睛。她本来是站在一云旁边,如今见我出现,下意识的站在了一云面前,将她挡在了身后。
整个偌大的房间里暗流涌动,本尊实在好奇樊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那船娘又搞不明白我们是何时藏在这里,一时间,三方势力各自沉默。
樊篱望着我,目光扫过我怀里的狐狸,眸光沉了一沉,只说道:“你还将她带在身边吗?”
我不知道樊篱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赤炎在我怀里龇牙咧嘴,一副要咬人的模样。我抬手揉了揉她柔软的耳朵,慢声说道:“不劳樊篱殿下费心,本尊一个人刚出世,对这世间不怎么熟悉,身边正巧缺个伴,就把她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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