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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面偶像 (盛郸)


  离开战队之后,井柔柔并没有放弃游戏,而是游荡在国服美服的高分段,就为了证明自己能行,她想成为独狼,不依靠队友也能登顶。
  但事与愿违。
  天赋这东西真的难说,仿佛在出生之前给人加了一层枷锁,这使得“努力”成为伪命题——在尚未触及天花板时,努力卓有成效;但在那之后,便有心无力。
  网上每个人都骂她菜,骂她玻璃心,可没人知道她有多想赢。成果是唯一检测标杆,没人在意另一个人的心。
  井柔柔泡在游戏上的时间比在役时还要多,连三餐和睡眠都没了规律。她变得更胖,更不健康,走两步路都要停下来喘口气,但她并不在意,她只想变得更强。然而现实不是游戏,意志和努力不能换算为“成就点”。
  不打游戏的时候,井柔柔就看看微博评论。事情刚发生的一个月,谩骂是最多的,“路人粉”和“粉转路”也是最多的。而今好几个月过去了,还有人锲而不舍地在微博下骂。井柔柔点进那些人的主页看,成分各异,玩哪个游戏、粉哪个战队的都有,甚至有完全没关注电竞圈博主的账号跑来骂。
  原来这些人对自己才是“真爱”?!井柔柔好气又好笑,之后又变得愤怒。
  你们什么都不懂,有什么资格评头论足?!
  可别人也没义务懂。
  游戏连连失利,微博遇无关人等谩骂,有口不能说,说了更是错。井柔柔的情绪早已在崩溃的边缘。
  终于有一天,井柔柔打游戏时手指抽搐,连基本操作都不能完成。
  菜。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这是天赋限制,是踮起脚也够不到的天幕。
  可她不想改,她就想这样啊!
  ……
  井柔柔进了医院,醒来时看到泛黄的天花板,听到父母的哭泣:“不就是打游戏吗?为什么要自杀?有什么比活下去还重要吗?”
  父母不懂,队友不懂,经理不懂,网友不懂……没人懂她的执念和坎坷,所有人都只有一句轻飘飘的“为什么”。
  在床上躺了几个月,她没法打游戏,只能整日望着天花板苦思冥想。实在闲得无聊,也会看肯父母带过来的基本刚上市的畅销书。她百无聊赖,一本书翻不完一半,直到看到疑似无脑爽文的《命我》。
  【命我无往不胜,命我加冕为王,命我打碎桎梏与成见……命我成为我!】
  腰封上写着几句语焉不详的话,井柔柔嗤笑:若真能“命令”自己做到这些,那要命运做什么?她冷笑着翻开书,却没想到看入迷了。
  这哪是无脑爽文,主角分明这样悲催;这哪是命我,分明是“我命”——失之我命的我命。
  井柔柔第一次认识这个叫做“一笔春”的作者,顺着找了很多她的书。
  读人如读书,反过来说,看一个人的书,也能片段地了解这个人。躺在床上的那几个月里,井柔柔将一笔春的书翻来覆去地看,忍不住琢磨:她会是一个怎样的人?
  结论暂且不论,但在追溯一笔春过往的过程中,井柔柔常常会觉得,她了解了这个人的心,同自己一样的心。
  再后来,井柔柔出院,在家里建了一个纯白的房间。她久久地待在里面,忘记了时间和空间,忘记了游戏,忘记了别人是怎么谈论她。她能记住的只有一件事情:我是我。
  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没人懂也罢,她不再稀罕了。她要做自己,变瘦变白变漂亮,玩想玩的游戏,走想要的风格。
  骂她的人那么多,可每一个都活得乏善可陈,她连看一眼都嫌累,其中也没有真正在意她想法的人。
  恰巧队友A被mouTV签约,借此机会,直播平台进入井柔柔的视野。她用她沉寂已久、血雨腥风的微博号发了直播公告,话题度竟然还在,有些锲而不舍的黑子甚至冲进直播间骂她。
  但这个时候的井柔柔已经不在意了。
  她学会忽视,学会禁言,甚至学会利用天生的外貌优势。这是她自己的脸,凭什么不能用?
  更讽刺的是,换了身造型,为她过去表现说话“洗地”的反而更多了。你看,人心就是这样叵测。
  她终于学会成为“柔酱”。


第55章 真我自在(6)
  曲乐白在逼仄纯白的小房间里过了一夜, 辗转反侧,却不是因为自己, 而是柔酱。
  关系还没亲近到一定地步, 柔酱没有将一切过去都摊开。但语气和神态能透露太多, 曲乐白知道,柔酱一定经历过非常难熬的一段时期, 并且在那段时期里认识了自己。
  这像命运,但或许只是偶然。命运是现实的另一种表述, 是巧合披了神圣的外衣, 出来招摇撞骗。
  半梦半醒之际,曲乐白又做了一个梦。
  吉光片羽展示了片段, 片段里藏着一颦一笑, 也藏着悲伤与纠结。这些与曲乐白此刻的经历如此类似,让她忍不住怀疑, 那只是因为寂寞而催生出的幻想, 以供让自己放下沉重包袱,苟且偷生一阵。
  但无法否认,因着疑似找到同类,她的确不再手足无措。痛苦转化为好奇, 她数次想拥抱两年前的柔酱。
  ……
  梦是被人打断的, 柔酱蹲在曲乐白身边,叫她:“乐乐,乐乐?”
  曲乐白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人还没清醒, 便伸出胳膊搂住柔酱,将脑袋埋进脖子里,说:“别哭别怕,乖……”
  她以为自己正搂着梦里的井柔柔。
  柔酱却有些哭笑不得,心想:还好今天把头发扎起来了,才不至于被压着。
  柔酱又推了推曲乐白,说:“昨天你手机忘在书房,你爸打了好几个电话,你要回一个吗?”
  嫂子和侄子的脸瞬间浮现在脑海中,曲乐白像是弹簧一样被弹起来,大惊失色道:“几点了!”
  “十点,我刚醒。”柔酱说:“看来叫醒你是对的。”
  柔酱也许刚刚起床,穿着宽松合身的家居服,头发全部梳上去,露出干净的额头和后颈。未施粉黛,脸上却仍然白里透红,皮肤好得不得了。曲乐白看柔酱一眼,接过手机,第一秒便要给父亲回电话,手指按在拨号键上却犹豫了。
  她这样算什么呢,另一种形式上的离家出走吗?自己打电话过去又有什么用呢,还是没办法解决嫂嫂目前的困境。
  注意到她的迟疑,柔酱问:“怎么了?”
  曲乐白又看柔酱一眼,将手机锁屏,放在枕头下,说:“我曾经有个哥哥。”
  这一段她没有对任何人主动提起,哪怕离家出走后一直跟大佬互通有无,但她也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大佬。
  头几个月她并不知晓,辗转知情后只剩下悔恨与愧疚。毫无疑问,哥哥的死与自己脱不了干系,她深知自己的责任,每个月都只能悄悄地打钱回去,不敢露面,不敢作声。
  她身上裹着罪孽,连呼吸都带着泥泞。将这件事情分享给任何一个人,无非是被宽慰几句,而自己懦弱又卑劣,会故作纠结地悲痛一番,最后往事随风,带着悲痛向前走。她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人,所以不愿向任何人告解。
  现实没有上帝。谁也不能代替谁原谅谁。
  但柔酱眼神纯净得没有任何杂质,似乎什么总能告诉她。
  曲乐白盯着柔酱,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柔酱。
  柔酱一言不发,偶尔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倾听。等到一切结束,曲乐白不自觉低下头,试图避开柔酱目光,却还是按捺不住心中忐忑,偷偷瞟了柔酱一眼。
  就是这一眼,柔酱开口了:“去医院吧。”
  “诶?”
  “你觉得他们给你打电话是为了钱?那就坦白说你没钱。你竭尽所能是为了赎罪?那就对嫂子道歉。如果你真的不在乎他们,那当我没说。”柔酱说,“但,长着嘴巴不是让人猜的,就好像长着眼睛不是为了让你哭的。”
  话音刚落,柔酱轻轻抬起手,大拇指轻轻擦了擦曲乐白的眼角。泪珠被擦去,曲乐白才意识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
  最终,曲乐白没有回复那通电话,但在柔酱的陪伴下去了医院。
  父母看见人,明显有些吃惊,说:“乐乐,你怎么过来了?”又格外看了柔酱两眼,迟疑道:“这是……?”
  柔酱将手中水果递上,笑说:“我是她朋友,陪着一块儿过来的。”
  父亲嘴上没把门,不可置信地笑了一下,说:“又不是小孩子了,来见见亲人,莫非还有怕的,需要人陪?”
  “爸,妈,我有事要说。”曲乐白轻轻地说,语气坚定。母亲原本正若有所思地盯着柔酱,听到声音转头,看到自家女儿的表情那样鲜艳,有点儿眼熟。
  这眼神年代久远,像要夜幕翻了个面,变成朝阳。
  曲乐白拉着父母去医院楼下聊天,柔酱便坐在病房里百无聊赖,偶尔刷刷手机,偶尔走到窗边向下张望,当然什么都没有。
  荣荣虚弱地躺在床上,醒来后没看见爷爷奶奶,一开始有些惊慌,发出两声呜咽,要哭了。
  柔酱从口袋掏出一个小小的魔方,递过去问:“玩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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