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过了多久,躺在龙床上,身体极度疲倦精神却又极度亢奋的水寒正在半睡半醒间挣扎,寝殿的门忽然被轻轻推开。
察觉到殿门被推开,水寒顿时睡意全无,隐隐起了些许血线的双眸中霎时一片清明,有些酸痛的肌肉也立刻绷紧,手虽未动却早已瞄准了枕下压着的匕首,直到后宫总管太监丁宁那刻意压低了的尖细又有些沙哑的声音透过层层叠叠的飞纱幔帐传来,“王爷,您醒了么?”
“唔……”听是丁宁,水寒便合了双目,撤去全身戒备的同时发出了一个寓意不明的声音算作答复。
“王爷,快到晚膳的时辰了,皇上差奴才来看看王爷您醒了没,若是醒了看您有什么想吃的交代给奴才,奴才好去交代给御膳房当值的厨子让他们做了。”
片刻的沉默,就在弓了身子立在龙床前的丁宁以为水寒又睡过去了的时候,纱帐内再次传来水寒的声音,“随便吧。”
“那奴才便斟酌王爷素日喜欢吃的菜让他们做来了?”
“嗯。”沉默了片刻,帐内又传来一声含糊的应答。
“王爷……您是不是不舒服?”犹豫了片刻,丁宁还是忍不住问,若不是轩辕亦说起,到现在他恐怕还不知道,水寒已经回宫了。在倍感欣喜的同时,听到水寒的声音软/绵/绵没有一点精神,丁宁又不免有些担心。
“我没事。”帐内水寒又低低的应了一声。
“王爷可要梳洗更衣?”
“……嗯。”有些犹犹豫豫的声音再次传来。
“那奴才就让他们进来伺候您起身了。”又等了片刻,听水寒未反对,丁宁瞄了眼那合的死死的帐子,颠了细碎的步子离了寝殿。
交代了盘龙殿当值的太监宫女去寝殿伺候水寒起身,随后到御膳房,掂对了几个水寒平时喜欢的菜色,交代了注意事项,丁宁便又颠颠的回了盘龙殿。虽然是做奴才的,但是水寒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半年的分离若说不想念却也是自欺欺人。
乐颠颠的来到盘龙殿的殿门外,人还未进去丁宁便觉得这殿内的气氛有些不对。收了噙在嘴角的笑容,丁宁立在殿门口偷偷的抬了头瞄了一眼寝殿。
殿内一身月白色里衣的水寒披头散发的冷着一张清秀的小脸坐在龙床前圆桌边秋香色绣墩上,他面前,一名捧了铜镜的宫女头埋得低低的,满脸惊惧的拼命想稳住手中随着自己身体微微颤抖的铜镜。除了她之外,这殿内伺候水寒起身的太监宫女一大群全都连大气都不敢出的双膝跪到了地上。
见此情景,丁宁有些不解的皱了眉毛。虽贵为飞岚的王爷,又是岚帝轩辕亦最宠爱的皇子,九皇子轩辕水寒绝对不是那种动不动就会迁怒与奴才的主子,所以盘龙殿当值的太监宫女们虽对他多有敬畏,却也不是很怕他。
难道是哪个胆大的奴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怒了寒王……还是……迈步进到殿里来的丁宁四下瞄瞄,在看到跪在水寒右后侧满脸泪痕,抖成一团的一名小宫女手中桃木发梳细密的齿子上缠绕着两根黑亮柔顺的头发时便明白了大概。
悄悄走到水寒的身侧,弓了身子拿了那宫女死死的抓在手中的发梳,丁宁挥挥手让她退出去,然后又抬抬手示意那跪在地上的十几个人起来,伸手取下缠绕在梳齿之间的那两根头发,丁宁拿了那桃木的发梳一边梳理着水寒披散在肩膀上的长发一边说,“皇上说王爷您刚回来,鞍马劳顿,必定没有胃口,所以奴才就擅做主张拣了几样王爷平素爱吃的清淡一点的小菜,一会儿您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嗯。”水寒抬头瞄了眼刚才替自己束发的小宫女,见她正唯唯诺诺的从殿内退出去,便未做声。
他本就是不是随便迁怒他人的人,若不是那小宫女毛手毛脚的扯了他的头发水寒也不至如此恼怒。
丁宁见水寒一张小脸上还挂了难掩的倦容,知道他虽已起身,人却依旧困顿不堪,心绪也自然不佳,便亲自动手伺候起他洗漱更衣。
束了一头长发,着了白色暗纹织锦的广袖长袍,罩了同样颜色的素纱衣,水寒便跟了丁宁到了平日用饭的偏殿。
见偏殿内的饭桌上独设了他一人的座位,水寒的脚步微顿,秀气的眉毛也不知不觉的又皱了起来。
“皇上今日和静亲王,莫相在御书房用晚膳。”看水寒的目光不悦的落在轩辕亦常坐的那张太师椅的空位上,丁宁忙说道。
水寒点了点头,坐了自己常坐的椅子,盯着一桌平素自己喜欢的菜忽然就没了胃口。嘟了一张小脸,咽了几口薄粥,咬了一棵油菜,又吃了两颗最爱的珍珠丸子,他便放了筷子。漱口后径自回了寝殿宽去外袍休息去了。
躺在宽大的龙床上,又是在半睡半醒之间折腾了半夜,再醒来时,夜已深沉,轩辕亦却并未回殿来休息。本就烦躁的心在察觉到身边的床位上并未有那个人后又莫名其妙的抽了一下。
丢了那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让他的心忽然就这么不上不下的悬在那里,人却再不肯照面,轩辕亦你好狠啊!
虽是如此,还是多少有些担心他。想了想,水寒翻身坐起,伸手挑了那明黄的幔帐,“父皇在哪?”
“回王爷,皇上现在偏殿内王爷的书房内,不过已经睡下了。”随着一道黑影凭空出现,一名一身黑色短打黑巾包头黑布蒙面的暗卫单膝跪到水寒面前。
“嗯。”低应了一声,看那暗卫重新隐入黑暗中,水寒才蹬了靴子,披了衣服起身。
殿外,两名值夜的小太监正靠在门框上打盹,横伸出来的腿挡了他的去路。水寒并未惊扰他们,而是掂了脚尖从那两条腿的缝隙间通过,出了正殿,自往偏殿去寻轩辕亦。
人来至偏殿门口,手触上那扇朱漆大门的门板,水寒忽又顿住了。去寻他做什么?告诉他自己还是不懂情为何物?清可见底的双眸注视着两扇门板,良久水寒忽然叹了口气,转身绕到后殿,从角门出去,往后花园去了。
月初,如银钩一般的上玄月挂在墨蓝的天边。使得园内的一切景物都朦朦胧胧的不甚清楚。水寒的脚步却并未因此停顿,沿着青石板铺成的小径往花园深处走去。
白日才浇灌过的花圃上腾起了薄薄的雾气,满天的星光下使本已不甚清晰的景物更加混沌不清。
随着水寒的踏入,那原本悬在半空中的均匀细密的小液滴被他的动作带起来的气流搅动,丝丝缕缕的缠绕在他身侧,待他通过后又重新合拢起来。
不知不觉踏进这如梦境般迷惘的景致内,水寒的心也一道迷惘起来。沿着小径,信步由缰的同时也放任了自己的思绪越飘越远。直到,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
琴声?还是这般熟悉的琴声,水寒先是一愣,一抹惊喜出现在脸上,接着便勾了原本嘟着的唇,抬了双足顺着那琴声传来的方向寻了过去。
沿着蜿蜒的小径,出了花圃,那团淡淡的雾气也随之飘散,再前行数步,绕过层层叠叠的假山,一股水汽扑面而来,波光一现,一泓湖水出现在面前。
湖中心那间小小的木制凉亭正中摆了一张琴案,琴案后面的琴凳上坐了一名一身白色广袖长袍,外罩素色纱衣的男子。
男子年近三十,一头乌黑的头发结成辫子,随意的搭在胸前。发丝内一根银色的丝带从发根缠绕而下,直到辫梢,在辫梢处松松的打了一个结,系了满头的青丝。
亭子的一角挂了一盏大红的琉璃宫灯,淡淡的绯红色如薄雾一般倾泻而下,落在男子白色的纱衣上,以一抹柔和的嫣红勾出男子的轮廓。
男子修长白净的手指置于面前琴案上一把梧桐木本色的古琴的琴弦之上,随着指尖轻轻拨动,一支婉转低沉又缠绵悱恻的曲子如安静的泉水从男子的指尖缓缓流出,飘散到墨蓝的夜空中。
察觉到呆立在湖岸上的水寒,弹琴的男子忽然抬了头,唇线分明的嘴角便挂了一抹温柔的笑意,双唇轻动,虽未发出声音,那口型却分明在唤水寒的小名。
水寒飞身而起,脚尖点了倒映了月影闪动着波光的湖水,飞掠过湖面,轻轻落到了那亭子内。
见水寒来至身侧,云锦天冲他笑了笑未开口,那弹琴的手指也未曾停顿。
见云锦天望了他一眼便重新低头弹琴。水寒坐了亭内一侧的栏杆,斜靠了支起那亭子的柱子歪了头静静地听他弹琴。
悠扬的琴声低沉舒缓,如泣如诉,带了股莫名的伤感,却不知为何竟如水寒此时的心境一般,纠结混乱,却又带些许酸涩与甜蜜。
初见那一夜,他曾说:前世已经过去,这一世我会护着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迷茫时他曾说:寒儿只要好好过这一世,好好的做父皇的寒儿就好了。父皇会护着你,守着你。
省亲时他曾说:寒儿要每日都想着父皇知不知道。
随着那曲子,有关轩辕亦的场景一个一个在眼前闪现,在脑海中重温,干涩难耐的眼底见了泪花,很快便溢满了眼眶,然后顺着那白皙的小脸流下来。
直到……
“这一世,我从未奢求过能再看见寒儿。可是上天怜我前世用情太深,不但把你送来了,还可以日日相处。我对寒儿无比珍视,所以,寒儿也应当好好保重自己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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