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贵妃闻言竟然还微微笑了,“臣妾谢陛下隆恩。”
沐恩太监点点头,带着一众宫人离开了凤栖宫。惠贵妃站在原地看着众人离去,神色如常地回了内殿,施施然地回到了贵妃榻前,轻拈紫檀茶壶,想为自己倒一杯茶。
一旁立即有贴身的大宫女上前,“娘娘,太医嘱咐了切勿用茶,对伤口不好,容易留疤的。”
惠贵妃把着紫檀茶壶的手顿住,她盯着那个茶壶许久,忽然狠狠地扬手,将茶壶重重地摔下,无价无市的紫檀茶壶便就此摔成了稀巴烂。
她盯着那四分五裂的茶壶,冷笑一声,“这天,看来是要变了。”
随着这紫檀茶壶的落下,破裂声传入宫中众多耳目之中。在宫中的无数角落里,诸多得了消息的宫人内侍眉目交际间便是相传会意,消息立即迅速地扩散到了宫外华京的众多高门深院之内,乃至华京之外。
贵妃位尚在,但执凤印和无凤印的贵妃,何止天差地别!
卫国公府内,老夫人拍案而起,“什么?贵妃失了凤印?那让谁拿了?”
杜璃玉已哭成了泪人儿,“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劳什子德妃!姑母,这可怎么办啊!姐姐这……”
“究竟怎么回事?”老夫人怒不可遏,也不知道是在为惠贵妃受屈而怒,还是为了其他。
“听闻是淮哥儿……”
“顾,淮!”老夫人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念出了顾淮的名字。
华京的西南一处宅邸内,一位老人轻抿了一口茶,望了望天,悠悠地叹了口气。
泰安侯府,齐氏正为杜骏岩看着汤药,听闻来人所言只是高高地挑起了眉,吩咐侍女,“将药端给少爷。”然后扶了扶自己发髻上的步摇,细细描好的眉十分精致。“来人呐,准备轿子,我要进宫给德妃娘娘请安去。”
不过一二日之后,西南边境的主将大营内,将领打扮的中年大汉看着手中来自华京的信皱紧了眉,许久后骤然站到了书案后,执笔落墨,“竹先生亲启……”
与此同时,遥遥相对的西北边城内,一名儒生打扮的青年看向了来人,眼中全是不可置信,“真的?”
青年眉目清秀,细看之下竟是一位妙龄女子。此时她正坐在书院的学堂之内,正是下课时辰,她也顾不上正跟自己告别归家的孩子们,激动得一把抓住来人的手臂,“沈战,你真的没骗我?”
在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人送阎罗外号的沈战此时语气却十分温和,他轻轻地安抚住自己的妻子,“芷凌,是真的。消息是二叔遣人快马加鞭送来,后宫连发命案,陛下责惠贵妃监管后宫不力,去其凤印。”
顾芷凌一身书生长衫打扮,眉目间蕴含的英气倒不至于使她这一身显得突兀。闻言她却还是带着疑问,“陛下向来偏宠惠贵妃,怎会因贵妃失察就擢夺其权?”
“惠贵妃受了伤,在额头。”沈战淡淡地开口。
顾芷凌微蹙眉,“伤口很严重?”
“轻微而已,疤痕久或可除尽。”
闻言顾芷凌眉皱得更紧了,语气中带上了不可思议,“仅仅因为一个伤口?既然可以恢复,谈不上毁容……”
沈战轻轻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开口,“谁知道呢。”
“沈战……”顾芷凌看向人已经走空了的学堂,“……我想回京。”
沈战深深地看了顾芷凌一眼,“的确是到了回京的时候了。”
华京,即将风云骤变。
☆、 第45章
这是一间十分宽敞的屋子,但是封闭的窗户使屋内的光线十分黯淡,阴暗的空间使这屋子的视线变得十分狭窄。靠里面的墙壁上正供奉着一尊辨不清模样的神佛木雕,佛龛前方燃着三支香,缕缕轻烟袅袅而起,整个屋子都弥漫着檀香的味道。
佛龛前方有一蒲团,蒲团上方有一妇人,双眼微闭,手中盘着念珠,心中颂佛。旁有一青年男子,正把玩着手中的物事,仔细一看似乎是一株寸把长的木钉。
“惠贵妃也实在是不谨慎。”青年懒洋洋地开口,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手中的木钉被他一次次抛起而再扔下。
闻言那妇人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微闭的双眼慢慢张开,目光停留在那辨不清模样的神佛尊荣上。“她在大理寺已无爪牙。”
“也是,包知先这一死,啧啧。”青年乍看之下颜色普通,但眼中的光芒却与那张脸格格不入,显出奇异的微妙感。“杜家人实在不中用,这么多年,本家子弟也没几个爬上高层的,全靠拉拢些惯会吃里扒外的家伙。”他语气中全是嘲笑。
“是李纲心大了。”妇人盘过一颗念珠。
“惠贵妃心比天高,倒还敢把人家两个女儿弄进宫来,也还真的相信咱们那陛下对她痴心一片,这丽嫔一怀孕,李纲有了当国舅的机会,心能不大?这下惠贵妃还得想法子弄死李纲父女,弄到最后连刑部侍郎的位子都守不住,让人给截了胡。”他话中对于惠贵妃此人完全不屑一顾,“失了刑部的爪牙,竟然眼睛小到去盯着卫国公府里头那摊子糟乱事。”
卫国公府内的事,自十年前卫国公的神童嫡孙惨死,大房彻底崩塌后在众人眼中格局便已是定局,这惠贵妃眼界如此之小,连一个破落嫡孙稍微在朝堂上现了眼便容不得,折腾出那等不入流的后宅腤臢事,去陷害人家,结果还没得手。青年便是因此事对那惠贵妃越发看不上眼。
“圣上荣宠太过罢了。”妇人再盘过一颗念珠。
“真难想象泰安候那等老狐狸是怎么养出杜家那几个惯以为自己聪明绝顶的妇人的。包知先多么好使的棋子,竟被一个深宅妇人给毁了,惠贵妃都站到了今天这位置了,连自己娘家都无法全面掌控,大概是将心思全部用在了如何在后宫里头排除异己,和装高贵冷艳勾搭陛下了吧。”青年翻开桌上的册子翻开,将大理寺和刑部的两页纸撕了出来,想了想又翻到后头,将珍嫔和丽嫔也撕掉了。
“这次她竟然还利用李纲的小女儿去吓唬太后,难道吓坏了太后能如何?本来太后在后宫里头也不爱出头,顶多在三皇子惹祸时候出来给撑撑腰——莫不是她以为太后这一吓,能就此不给三皇子撑腰?”青年嗤笑一声,“说起来还得感激惠贵妃这次动手,让咱们能凑一凑热闹,就是可惜了那几个姐姐妹妹了。”
“十年了,再好的耐心也没了。”妇人终于停下了盘念珠的动作,缓缓地站起身来,“她想成为皇后,仅此而已。”
“十年了啊,”青年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妇人,“那你都等了十五年,你还有耐心吗?”
妇人闻言并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将手中的念珠放在桌上。
青年也早就习惯妇人这副沉默是金的样子了,他最近又是在干不能多说话的活儿,嘴巴痒得很,便自顾自地接着吐槽,“这惠贵妃破相了,终于该失宠了吧,没想到陛下看这张脸能看十年都不腻,真好奇当年那位是何等风姿,能让陛下对着个有七八分相似的惠贵妃都……”他的话突然慢下来,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似乎讲到什么不该讲的话了。
只见那妇人本来平波无痕的脸上突然透出了几分狰狞,双手也控制不住地按在了佛龛前,“那位?那位自然是绝世无双,智谋无双,呵。”
“诶,你别激动,你说你也是的,都十五年了,跟个死人较什么劲啊!”青年往后退了几步,“你看看惠贵妃,那长相,就是后宫三千佳丽也没几个能比得上的,还不是败在了死了十多年的人手下,所以啊,皮相都是浮云,你别在意啊。”
妇人也不过是稍稍激动了下,都念了十五年经了,心很快便冷静下来。她懒得跟青年解释不是皮相的问题,重新拾起念珠,盘抚起来。
青年看妇人冷静下来了,干笑两声,“唉,惠贵妃倒霉了,我去寻寻杜家人晦气。”
“再不济,她也在后宫屹立十年了,轻敌会吃大亏。”
“嘿,我才不傻,直接找她,只是去找找那些杜家人,这杜家人狂着呢,小辫子好抓的很。”
“天若令其亡,必先令其狂。”
“也是,杜家人狂了多少年了,差不多了。”青年想了想,“还有那个小状元,倒是也挺好玩。”他再次将手中的木钉往上一抛,再准确地接住,然后重重地往桌上那撕下来的几张纸上一插,木钉立即穿透纸张,深深地陷入了木桌里。
他向妇人扬了扬手,转身推门离开。
门外的世界,一片明亮。
……
这天是“小状元”顾淮到通政司上任的日子。
通政司,掌受内外章疏敷奏封驳之事。这话儿说得深了,往浅里头说呢,这是个帮百官帮万民,给内阁给皇上递奏章,顺便检查检查里头有没有格式不对或者错别字存在然后挑挑毛病的衙门,这官署设置沿自宋时银台司,故而百官又惯称通政司为“银台”。
顾淮少而读经史子集,读至宋史时见有银台司一署,那时候常旻还嬉笑以为这是钱庄一样的地方。顾淮给他解释了古籍中银台乃是月亮的意思,并解释了银台司是因司署设在银台门内,故名。
但现在的顾淮却是有些怀疑,这银台莫非还真是富贵人家的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