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涤心又愣了半天,望着欧阳珏。这些年来他明白自己的名声已经臭到底了,别人若这么说,定然是为了嘲讽,可面前这个男子却说得真情实感,眼神澄澈,看不出一丝异样,若说是嘲讽,那也演得太过……
欧阳珏倒确实不是为了嘲讽,他根本不知道宋涤心现在是个什么名声处境。他所听到的宋涤心还是数年前那个名满京城惊才绝艳的宋涤心,后来他就外出打仗去了,来往的人也没谁会无缘无故提个没相干的宋涤心。而欧阳珏自己虽然是武将却对读书有着迷之执着,对才子更有着迷之崇敬。
宋涤心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是不是傻?你现在看我这样子像是你知道的那个才子吗?”
欧阳珏自然也意识过来了,看了他一会儿,想问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可又觉得这有点失礼。
宋涤心看出了他的疑惑,就避重捡轻地说:“因为一些因由,皇上不准我再参加科考,我父家散了回不去,母家因我与男人睡过,也不要我了。”
欧阳珏也没追问原委,只嘀咕道:“不管怎么着都没必要这样啊。你就算不能科考了去别的铺子里做点什么工不好?”
宋涤心失笑:“我又不是缺钱。”
欧阳珏:“你不缺钱你更无需……算了,你乐意这么做我也管不了。”
宋涤心道:“我不乐意。”
欧阳珏顿时来了火气:“你不乐意你又不缺钱,你干什么这么糟蹋自己?”
宋涤心垂着头,想了想,道:“我有仇家,他只手可通天,我根本不能好好做工。”
他并非没想过好好生活,考不了科举也罢,那就去做个私塾先生,再不济做个账房先生,最不济还能投靠几个朋友。可吴显微的面子大得很,人人都知他是皇上的宠臣,都得给他几分薄面,因而宋涤心做什么都能被吴显微搅黄,更不敢去连累朋友。
那时候宋涤心便质问他究竟想怎么样,吴显微回答道:“你只配去做皮肉生意。”
吴显微想彻彻底底地毁了他。
宋涤心便顺了他的心意。
欧阳珏皱起了眉头想了一圈,怎么都想不到宋涤心口中的仇家能是谁。这京城里能只手遮天的人算上晋王和顾相还有一众老臣,都不太像会做这种事的人啊。他便道:“谁敢这么做?你跟我说。”
宋涤心摇了摇头。
欧阳珏不乐意了:“你别扭捏,我还就不信了这京城里除了皇上还有敢说自己只手通天,实在不行我去跟皇上说。”
宋涤心更只剩苦笑了。他心想,就是皇上在给吴显微撑腰,说给你听又能怎么样。
欧阳珏待他这么尊重,他并不想害了欧阳珏。
见他死活不肯说,欧阳珏也不追问了,只是道:“既然如此,你以后就住我家里。”
“诶?”
“你在我家好好住,我跟我家里人说一声就好。我还不信了你仇家敢上镇国将军府来找你麻烦!什么畜生啊做这种事……”
宋涤心嗫嚅道:“我……不行,我这样会连累你,吴显微他……”
“吴显微?!”欧阳珏耳尖,“你说吴显微?就是他啊?”
宋涤心自知失言,沉默了半晌才道:“你不要为了我的事去得罪他,他如今是皇上面前的红人,省得还连累了你。”
欧阳珏不屑道:“嘿,他红得过我?”
宋涤心自然也听过欧阳珏和皇上之间不清不楚的传闻,便多看了欧阳珏几眼,又道:“即算皇上那里没事,但吴显微为人阴毒,背后对你使些手段也够呛。”
欧阳珏挥了挥手:“你觉得我会怕吴显微?他要敢来惹我倒好了,我早看他不顺眼了,就愁找不到借口揍他而已。”
宋涤心讶异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他太冷了,想凑近点欧阳珏,仿佛这样会温暖一点,哪怕可能这只是个吸引蛾子的灯火。
☆、番外
宋涤心就这么在欧阳家住下来了。欧阳家人善良好客,对他极好,压根没当外人。既然是打算长住,就不方便天天跟欧阳珏睡了,便把欧阳珏院子隔壁的客房打扫了给他住。
宋涤心几乎不独自出门,只有跟着欧阳珏的时候才出去溜达。他收拾干净后忽然对往日自己的所作所为感觉到无比羞耻,不想去面对,而躲在欧阳府里就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某天他去厨房里帮忙的时候看到欧阳娘在煮长寿面,这才知道是欧阳珏的生辰。
吃完早饭后欧阳珏便有事出门了,宋涤心便回书房里提笔画了幅画作礼物。他画得认真,生怕有一笔出差错,午饭都没顾上吃,又惹来欧阳娘一顿念叨。早些年他的墨宝是达官贵人们都爱讨去撑场面的宝贝,后来都成了笑话,他也没怎么动过笔了,还好并没太生疏。
快到傍晚的时候他才画完。他拿扇子使劲儿扇风,可算把墨迹扇干了,拿着看了又看,心想装裱是来不及了,不如先今日送了,改天再拿去裱。
宋涤心正想着,就听到外头传来声响,他心想是人回来了,便卷着画作朝门口跑去。
确实是欧阳珏回来了,但不止他一个人回来,还带了另外的人。
欧阳珏把当今皇帝晏梓伏带回家了。
晏梓伏以往来过欧阳府,下了马车跟欧阳家人们亲热地打着招呼,手一直牵着欧阳珏,众人也见怪不怪。
宋涤心有点发愣。
晏梓伏一一打过招呼来,看到了宋涤心,也愣了愣:“你怎么在这?”
欧阳珏解释了一道:“他暂时住我家里。”
晏梓伏哦了声,又笑起来,没多说什么便入了席。
宋涤心这才知道欧阳家人弄得这么丰盛不光是为了给儿子过生日,还为了迎接皇帝来吃饭。
席间本该是晏梓伏坐主位,可他也不拿架子,只道:“家宴只以长幼分,当然该请爹和娘坐主位。”
宋涤心听他这么一喊,有点反胃。
欧阳家人却习惯了似的并不惊奇,只是依旧推让着不敢。
晏梓伏又道:“朕若坐了主位倒没什么,只不过阿珏就得陪着朕坐,这就太没长幼尊卑了。”
欧阳家人这才不推了,老老实实地依次坐好。按欧阳家的规矩,欧阳父母自然是主位,往下是欧阳大哥、欧阳小妹、客人宋涤心,最后才是晏梓伏和欧阳珏。
宋涤心坐在晏梓伏身边,浑身都是僵的。
晏梓伏仿佛看不见他似的,只专注跟欧阳家人们说话逗趣。
欧阳珏得空给晏梓伏舀了碗汤,又隔着晏梓伏去拿宋涤心的碗,也给舀了碗汤,关心地问:“你今晚没吃什么东西,怎么?又不舒服?”
晏梓伏瞥了眼宋涤心。
宋涤心的脸色更白了,半天才嗫嚅着道:“我没事,可能早前吹了风。”
“那你等下早点去休息,要不让人请个大夫来看看。”欧阳珏说着便回头招呼下人去请大夫了。
吃完饭宋涤心就借口看大夫离席了,躲回客房里打发了大夫,便再不敢出门。他感受到了龙颜不悦,并且十分惶恐。他之前的所有前程都毁于皇上和吴显微手中,一旦皇上再要害他,又怎么会是欧阳珏能拦得住的。
除此之外,他看到了欧阳珏和晏梓伏的亲密,也确认了街头巷尾的传闻是真实的……他觉得胸口憋闷。
过了许久,他像个见不得光的贼一样凑在门缝前偷看外头,只见欧阳珏牵着晏梓伏朝他屋走去。欧阳珏边走边道:“我还是送你回宫吧,大不了我今晚留在宫里陪你,省得明早上你又得被老臣们骂一顿。”
“谁爱骂谁骂去。”晏梓伏撇嘴,“朕脚疼,你蹲下。”
欧阳珏便听话地蹲下,背着晏梓伏走,边走边道:“你怎么又瘦了似的?没好好吃饭?”
“被你气也气饱了。”
“我又怎么气你了?”
“宋涤心什么名声,你为什么要瞒着朕把他放家里?你还学会金屋藏娇了是吧?”
“我哪里瞒了你,这不你也没问嘛。不过你既然问了我也正好就跟你说说这事,宋涤心他——”
晏梓伏生起气来,从他背上挣扎着下去,踹了他一脚,转身就走。
欧阳珏忙不说这个话题了,拽着人拉拉扯扯的:“行行行,不说不说,今天我生辰你能不能让让我?”
晏梓伏这才黑着脸不动了,由着欧阳珏把他打横抱进了小院。
宋涤心更憋闷了,想来想去,便钻进了客房小院里的一个杂物屋。这堆放杂物的小屋子和欧阳珏的卧房相连,隐约能听到点声音。宋涤心扣了个破碗在墙上,凑过去听。
他本来是想听听那两个人会不会在争吵中提到自己,却再没听到争吵,而是听到了……欢爱的声音。
宋涤心吓了一跳,忙拿开了碗,盯着墙发了半天的愣。可心跳却越来越快,忍不住又将碗扣了上去。他听到晏梓伏毫不遮掩的呻|吟,听到欧阳珏从未对别人说过的下流的话。
宋涤心从没想到欧阳珏竟也会像其他男人那样在床上说那些话。他忽然有些低落起来,又有些恼怒。他恨晏梓伏,晏梓伏毁了他,又来毁欧阳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