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上宣布立晏荣为太子,而晏凤元首个拥护赞成那一瞬间起,欧阳珏就有了个可怕的联想。他下了朝就拽着晏凤元回了晋王府,把门一关,整张脸都黑透了。
晏凤元平静地看着他,一点也不怀疑他盛怒之下随时可能会对自己动手。
欧阳珏确实是差点就动手了,可他忍了再忍,硬是忍了下来,将拳头抵在桌面上狠狠地碾,好半天才缓一点。
“先前说过,等战事一了我们便把我们的事说清做个了结。”晏凤元将门又打开,道,“玉合,我们便这么生分吧。”
欧阳珏一怔:“你说什么?!”
晏凤元重复了一遍:“本王想了再想,我们或许并不合适。”
“胡说!谁说咱俩不合适?裴遇?”一连串的事下来,欧阳珏也恼了,质问道,“那你跟谁合适?裴遇?!”
裴遇面无表情地守在院子外头,假装自己听力不佳什么也不知道。反正自从那事之后欧阳珏凡事都先针对了自己再说,习惯就好。
晏凤元叹了道气:“玉合,本王与你都并非彼此想象中的那样好,你也看到了,本王死性难改,什么事都做得出,而这些做法都是你无法接受的,你即算骗得了自己一时,也骗不了自己一世。对本王而言,你也……你竟想打本王,也对本王再没往日那样敬重温柔。”
欧阳珏讪讪道:“我、我没想打你,我就吓唬吓唬你……”
“那便不说这个,你不要避重就轻。你与本王继续在一起,难道就对得起关清月吗?”
欧阳珏一时语塞,半晌才问:“这就是你说的利用我?大局已定,你终于可以跟我生分了?”
晏凤元心里一刺,面上却道:“你若要这么以为也可以。”
☆、一墙之隔
欧阳珏憋了满肚子气没处发,冲到门口朝裴遇喊了声“滚远点”,接着把门重重关上,拽着晏凤元就往床上推,边推边扯他衣服,红着眼似乎要咬人。事实上他也确实咬了两口。
然后他就停下了动作,撑起身子看着晏凤元清澈平静的眼睛。
他心里特别难受,挫败地起身坐到一边:“对不起。”
晏凤元沉默了一阵,也坐起来,将衣裳整理好,道:“是本王对不起你在先,你若要泄愤是应当的。”
“我不会再拿这种事来泄愤!”欧阳珏沉默了好一阵才道,“其实,你一直觉得我挺幼稚的吧?或许还觉得我就是个容易精虫上脑的莽夫,冲动,一无是处,遇事除了用暴力解决就是用那档子事解决。”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确实是这样,挫败得很。
“事到如今就无需再说好话安慰我了……哎,也不能怪你,我确实也是听不得别人说我不好的,你当然也就干脆不会说了。”欧阳珏的头越耷拉越低。
五年前的事足以做个天大的教训,他虽时不时的仍爱撒气,却还是勉力在抑制,时刻记得提点自我。当然,他此时这么说话,也存了点小心思,希望晏凤元能安抚一下自己。虽然说着不必说好话,可其实还是想听的……
可晏凤元沉默了许久才终于道:“所以本王才说与你不合适。你至情至性,而本王薄情寡义……”
欧阳珏忙截断他的话:“不是,你——”
晏凤元鲜见地反过来截断了他的话,继续道:“最要紧的是,时至如今,本王仍不觉得自己错,今后也不会为了任何人任何事而改。如今本王能为了太子一事斩草除根,来日便也做得出别的事,你此生痛事莫不是当年被皇上赐死?但你却怎么不想一想,本王比之皇上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初皇上以为你要谋逆才动手,但本王明白三皇兄并无谋逆之心,却仍旧下了手。你若仍不为此事动容,那你便该先去谅解皇上。”
欧阳珏愣了半天,眼睛里逐渐地蒸腾起雾气,红着眼眶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半晌才咬着牙道:“你也不必拿这种话来激我!我从没因皇上为了我谋逆而赐死我的事生气,我只是气过他不信我!若当时不得不要我死,若他信我,若他只是来求我为了大局一死,我欧阳珏二话不说引颈受戮,毫无半句怨言你信不信?!”
晏凤元自然信,所以他才绝不能继续和欧阳珏搅和在一起。他知道顾知觉是为了泄愤才说那些话,可也没说错。所幸他晏凤元并非皇上那么放不下重情的人,也所幸他知道欧阳珏也不是那种人,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
欧阳珏狠狠地盯着晏凤元看了半晌,见对方毫无动容:“你……好!我知道,所有人都说你若下了决心便再不会改,想必对我也是一样。”他在自己身上乱摸一阵,摸出了那张婚书,“白纸黑字,你想反悔?!”
晏凤元盯着婚书看了会儿,忽然笑了笑:“你若要休书的话,本王现在就能写给你。”
欧阳珏:“……”打一架好吗!好想跟你打一架啊啊啊啊啊啊!!
生怕再吵下去连休书都吵出来了,欧阳珏忙把婚书收回来,一边往外跑一边扔狠话:“我给你时间冷静,不会来吵你,但你要敢写那什么的话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你慢慢冷静去吧!”
院门口的裴遇在心里漠然地想:现在该冷静的应该是你才对。
欧阳珏火速地逃离了晋王府,茫然地在街头站了一会儿,在丞相府和将军府里选了一会儿,终于泪眼汪汪地选择了后者。
他敲开家中大门,往开门的欧阳小妹身上一扑,嚎道:“你王爷不是个好人,他把我便宜占完了就不要我了!”
欧阳小妹黑着脸把他推个踉跄,神色十分嫌弃。
——靠靠靠又来找我显摆!好想跟你断绝兄妹关系!
***
欧阳珏情绪低落地住回了家里,整日里茶饭不思。
他娘看不下去了,夜里把他喊到院中葡萄架下谈心:“阿福啊,你年纪也老大不小的了,又是个做大官的人,有些话娘本来也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但你有没有想过每回对象都处不下去是你的原因?”
也就两次,为什么说得那么惨……欧阳珏有气无力地趴在石桌上,往嘴里塞了个蜜饯:“想了。”但想了也没用,“我就这德行,说不定我是天煞孤星,要不改天找算命的算算,上次你跟小妹不是去庙会说遇到一个半仙吗……要不我出家去……”
他娘叹气:“娘的意思是,齐大非偶啊。”
欧阳珏差点被蜜饯噎死,神情微妙地瞥他娘。
“别这眼神,你屁股一撅就知道要拉什么屎。”欧阳娘白他一眼,“你确实是个男子,但你非得也找个男子……咳,无论这男女吧,总得讲究个门当户对,你非得去高攀干什么呢?以前看你一股脑儿的,娘也不好意思劝你,但你现在总得明白了,你若实在喜欢男子,就也去找个对得上的。”
欧阳娘越说越兴起:“你不知道你总讨不了好下场的原因是吧?”
欧阳珏小声反驳:“哪有‘总’,就两次……”
欧阳娘当没听到,继续道:“你娘我却看透了!你脾性大,是个大官,但你找的那两个人比你官还大,做那么大的官,脾性看着再好又能小到哪里去?估计比你脾性还大。”
欧阳珏讪讪地往嘴里塞蜜饯,鼓着腮帮子不说话。
“都说这阴阳调和吧,娘也跟你说不了太深奥的道理,只不过你总得晓得,这两个人过日子,总得有个软的……”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最终下结论,“所以你还是去找个能好好过日子的吧,人再好,再喜欢,也不能整天摆着看,总得成家,成家就不能光靠喜欢,得有人肯退让一步才行。”
一墙之隔。
晏凤元站在墙下,安静地听着那边欧阳家母子,心道确实还是长辈看得清楚。
他站在夜风中继续听,听到欧阳珏纳闷地问:“但如果我不喜欢他,我跟他成家做什么啊?我要想吃口热饭不能雇个厨子啊?如果成家就是找个合作无间的人来,那我跟小沈最合适了,但我俩都得吐死吧?”
晏凤元:“……”
欧阳娘:“……”
最终,晏凤元听到欧阳老夫人发了一通火就走了,留下欧阳珏继续郁闷。
晏凤元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心里头有点痛。
☆、瘟疫
欧阳珏算好了日子,隔天就是晏凤元的生辰,他得一大早就爬墙过去给做碗长寿面。一来是讨个好兆头,二来想必晏凤元也不会因为这事赶他走,说不定卖个乖就这么和好了呢。
翌日大清早他就翻墙过去了,却没看到晏凤元,只看到了一脸淡定的王府管家。
欧阳珏干笑两声,强行镇定地摆出王府主人的架势,问:“王爷呢?”
管家答道:“王爷南下治理水祸去了。”
欧阳珏一怔:“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管家道:“昨晚的急报,王爷连夜入宫,之后王府也没回就出了城。”
欧阳珏郁闷地提着一篮子菜回去了。
之后两年多,晏凤元再没回过京城。
水祸治好了,又奔东边打海上流寇,流寇跑了,又有大旱、蝗灾、山匪……反正总有灾有难,无论大小,全被晏凤元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