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那卷皮纸卷好,他悄悄来到窗边,他先小心翼翼的推开一条缝隙,月光不明,安乐却清楚的看见了坐在屋瓦之上的人——一袭白裘,黑发散乱,他手中还执着一小杯酒,挺俊的侧脸远远看上去有些深邃。
安乐暗道,县令大人怎么大半夜的不睡觉。
他慢吞吞的把窗户关上,悄无声息的回到床上,刚坐下又站起来了,这次他没有刻意用轻功隐去脚步声,直接踏着虚浮的步子推门而出。
安乐先站在门口呆了会儿,不出他所料,县令大人果然从出现在他面前了,没有任何脚步声的。
县令大人依旧执着酒杯,他看着安乐,冷声道:“醒了?”
安乐眨眨眼,“醒了。”
“本官收到消息,似乎有人像刺杀当今圣上。”
县令大人猛然吐出这句话。
安乐顿时愣住了。
县令大人暗中细细打量着安乐的表情,却失望的发现没有任何破绽。
安乐呆愣了好一会儿,随后又大笑道:“大人可真是爱开玩笑。”
“开玩笑?”
“难道不是?有人想刺杀皇上这事哪是一个县令能知道的?”安乐道,“虽然不知道大人在想些什么,所以还是请大人有话明说吧。”
县令大人挑挑眉,“你被诗鬼迷昏你可知?”
安乐略沉吟,“现在知道了。”
“你似乎与四鬼关系并不是很好?”
安乐默然。
县令大人陪着他一起沉默。
安乐撑不住了,开口道:“大人先坐下再说吧。”
县令大人一个轻功飞身坐在屋瓦上。
“……”
县令大人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上响起,“本官知道你会轻功,还藏着做什么?”
安乐叹息一声,飞身一跃在县令大人身旁坐下。
“大人直说吧。”
县令大人一口干了酒杯里的酒,随后潇洒的把酒杯一丢,清脆的破碎声传来。
安乐愣住了,“……大人,这是我住的的房间。”
“所以?”
“我不想每天都打扫门前的碎片。”
县令大人冷哼一声,“本官已经决定了,现在情形有些不太好,所以——”
安乐右眼皮一跳,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然后,果然……
“本官就问你最后一次吧,若是说错了半点——”县令大人猛然起身,须臾间,安乐颈间一凉,县令大人随身带着的黑刀已横架在安乐脖子上,刮开了一道血痕,“本官这次绝不会愿意留下祸害。”
面对如此威胁,安乐却异常淡然,他微眯着眼,微弱的月光照的他的脸万分昳丽。
安乐淡淡道:“大人好奇,草民也很好奇,大人究竟是为了哪般,如此大动干戈,处处布满眼线,大人,草民也说过有话明说吧?既然如此又何必用摔杯子来引来这么多人?”
县令大人冷笑道:“就因为你是个祸害。”
安乐轻嘲道:“大人谬赞。”
县令大人的刀尖更刺入了一点,“本官向来是个民主的好官,选吧,想说出真相?还是直接被杀?”
安乐挑挑眉,“说真想便可以活命?”
“可以。”
“既然这样,大人便问吧。”安乐不屑道。
“你的真名。”
“安乐。无字。”
县令大人挑眉,显然很不相信。
安乐歪着脑袋,微笑着不语。
“本官根本在定安县查不到你这个人。”
安乐不以为然道:“大人,天下这么大,怎知我一定是定安县的人呢?”
县令大人冷眼相望。
“我可从未说过我出生成长于这里,”安乐道,“大人,想必我说过我的师傅是个姓梅的老头吧?我是被他抚养大的。”
县令大人略沉吟,“父母呢?你可知道?”
“老头说我是个孤儿,无父无母。”
县令大人眯了眯眼,决定放下这个无足轻重的问题,“为何诗鬼会说没有你便没有四鬼?”
安乐垂下眼帘,“棋鬼是个小孩的时候就跟着我学下棋,那时候他已经很厉害了,听说了四大才子后调笑说他是棋鬼,之后其他三个人聚集起来后便形成了四鬼。”
“现在呢?”
安乐轻蔑的抬眼看了看县令大人,他道:“四鬼都如此随性,各有各的想法,大家道不同不相为谋了,分道扬镳也是自然,就算还是可以互相联系,也不过是似陌生人般的虚寒问候罢了。”
县令大人勾起嘴角道:“最后一个问题,刀鬼是否有像刺杀圣上的念头?”
安乐暗中猛然蹙眉,他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县令大人,扫视着四周藏在树梢上草丛中的人。
“大人,您何必如此?”
县令大人道:“怎讲?”
“大人既然如此明说,既可以从我口中套到大人想要的东西,却也让我知道了大人的一些秘密。”
县令大人不以为然道:“好比说?”
安乐眯着眼道:“好比说,目的?或者,身份?”
第24章 君子一诺,重似千金(下)
深秋清冷的月光下,县令大人的脸几乎冷的可以结出冰来。
安乐脖子上架着的剑却未动分毫,死死压着他的颈间。
他们互相盯着对方,一个眼神冰冷,一个满是嘲弄。
县令大人先开口道:“安乐,本官的剑随时可以要了你的命——”
“哦,那又如何了?”安乐满不在乎道。
县令大人微微蹙眉,“回答本官,刀鬼是否盘算着刺杀皇上?”
安乐缓缓的闭上眼睛,屋顶上的冷风吹的他眼睛发酸,当他重新睁眼时,眼中的嘲弄和讽刺全然消散,他淡然道:“大人,这个问题怕是你问错认了。”
县令大人不置可否的挑挑眉。
安乐嘴角微微下陷,扬起一个弧度,他扒开被风吹得刮在脸颊上的发丝。
“大人,相比当时诗鬼已经与你讲过了吧?我现在和四鬼的关系已经是老死不相往来了,脱离了他们,我又怎会知道刀鬼这么隐秘的心思?”
县令大人又沉默了。
过来半晌,安乐感觉到自己脖子上的剑刃动了动,安乐暗中绷紧了大腿,准备随时逃跑。
县令大人握着剑柄的手又动了动,似乎离安乐的脖子远了些,但安乐却也拿不准他信了几分。
然后县令大人开口了,“安乐,这是本官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若是你句句属实,本官自然不会亏待你,若是半句虚假——”
安乐有些无奈的叹息的接道:“若是我有半句虚假,便认大人千刀万剐。”
在安乐话落后,县令大人却看着安乐漂亮的侧脸不动。
安乐有些不安,他道:“大人?”
“万一本官之后抓不到你,有如何将你千刀万剐?”
“……”
安乐心里只冒出一句话:真是多心!
安乐咬牙道:“大人,若是你真的想抓我,又怎怕抓不到?万里江山遍地是你的眼线,还怕我这个无缚鸡之力的无名小卒跑掉?”
县令大人冷笑,“真是,好一个无名小卒。”
安乐微笑道:“正因为是无名小卒,所以我绝不会对大人有半点欺瞒。”
面对如此信誓旦旦,县令大人却默默沉思起来。
直到县令大人干脆利索的把剑收回剑鞘里,气氛不再那么紧张,安乐才彻底松了口气。
县令大人斜了他一眼,安乐莞尔。
“还不快滚回去。”
安乐眨眨眼,慢吞吞吐出一句话,“大人,大半夜的风吹的我冻僵了。”
县令大人冷哼一声,自顾自的飞身落地。
独留安乐一人继续在屋檐上吹着冷风。
“那你便多享受一下晚秋的美景吧。”县令大人冷嘲热讽道。
安乐:“……”
县令大人一挥手,藏在树枝上,草丛中的人都作鸟兽散,县令大人头也不回的迈过那一地的碎片,走向自己的房间。
安乐继续在屋檐上蹲了会儿,他揉了揉自己发僵的膝盖和小腿,默默直起身子,他轻轻松松的从屋檐上翻身钻进了窗中,恰好落在床上,随手在空中一弹,一卷风突兀吹起,将房门关上了。
随后风向又猛然一转,直接划过桌上的烛心,火光灭了。
安乐望着黑漆漆的房梁,忽然发出一声嗤笑,“大人,我本就是个梁上君子,一个盗贼又怎会不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呢?”
安乐的声音极轻,听上去像是入梦前的呢喃。
而此时此刻站在红木桌旁闷声不语的县令大人却毫无入睡的念头。
黑衣男子站在一旁,“大人,还需要继续跟踪安乐吗?”
县令大人道:“自然。”
黑衣男子又道:“那大人信了他几分?”
县令大人回以一记冷笑。
县令大人低头望着那把还沾着安乐鲜血的黑刀,“最后一次刀鬼暴露自己在中原的时候,是用这把刀救下安乐,而我那时候并没有在四周看到可疑之人,那就说明要么安乐便是刀鬼,要么刀鬼也密切关注着安乐的一切行踪。那你说,如果安乐再遭到威胁,他会不会再出来英雄救美人?”
“……”黑衣男子没好气道:“大人,万一刀鬼不在呢?”
县令大人道:“那你给我想一个万全的办法来?现在已经不是可以让你从长计议的时候了。”
黑衣男子道:“……属下明天就去办。”
县令大人显然很满意,“恩,回来给你加工资。”
黑衣男子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
日上三竿。
黑衣男子为了那点绝不会到他手里的工资而蹲在屋瓦上盯着安乐。
安乐却毫不知情的一如往常的去乱晃,揣着一贯钱几乎窜遍了定安县大大小小的茶肆和酒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