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章
“暂时还没死。”钟意抱着乐无忧冲进院中,堂屋门无风自开,露出满堂华贵而又破败的桌椅家具,昭示着主人家曾经的荣光。
然而钟意却无暇欣赏这些,他大步走进里间,将乐无忧放在一张陈旧的雕花大床上。
簪花婆婆跟着进来,苍老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打量一番,忽然上前,抬手插进乐无忧的发间,轻轻抚摸起来。
钟意站在她的身后,心头倏地一紧,眼神不由得深沉起来。
婆婆检查了一番,淡淡道:“死不了。”
“多谢婆婆援手相救,”钟意双手抱拳,弯下腰去,深深鞠了一礼,“请问婆婆可知阿忧为何会伤到如此境地?”
簪花婆婆回头,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是你把他抱来的,你问我他为什么受伤?”
钟意噎住了。
“去把你的鬼样子洗干净,”簪花婆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披头散发成何体统!”
钟意顿了顿,心中仿佛有千头万绪却无法说出,只得乖乖去院中打水清洗。簪花婆婆名列方外三仙,有通天彻地之能,乐无忧在他手中,必然不用自己担心。
深巷荒凉,连声鸡鸣犬吠都不曾听到,夜空如洗,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天空,照得破院中荒草丛生,分外萧索。
钟意低头看向古井,水波皎皎,流光碎银,映出自己狼藉的倒影。
多少年没有过这般狼狈了?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拉过井绳打出一桶井水,脱下衣服,露出健硕的身体,和胸前触目惊心的伤口。
然后拎起木桶,迎头浇了下去,深秋的井水冰冷彻骨,让他刹那间如坠冰窟。不过习武之人身强力壮,打了个哆嗦之后,便很快适应了刺骨的寒意。
他裸身立在井台边,结实的身体没有一丝赘肉,猿背蜂腰、鹤势螂形,浑身覆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在月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
前胸的伤口本已被模糊的血肉糊住,他舀起一瓢井水,冲去凝固的残血,撕裂伤口,腥红的鲜血流了出来。
从衣袋中翻出几包药粉,咬牙涂在伤口,然后披上衣袍,就地盘腿坐下,闭目运功。
明月在天空缓缓移动,寂静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只见脸色煞白、嘴唇颤抖,整个人憔悴犹如鬼魅。
过了半个时辰,钟意忽然睁开眼睛,看向堂屋的方向,心头感应到一丝极其玄妙的感觉,依稀感觉到乐无忧好像陷在极致的痛苦中,正一声一声地呼唤着自己。
他倏地起身,身形如电,冲进室内,直奔里间而去。
抬脚踏进门内,忽然脸色变了,发现自己正站在堂屋中间,眼前是一张古朴陈旧的八仙桌,而不是里间的房门。
我不是在进门吗?难道产生了幻觉不成?
钟意眉头微蹙,然而他心系乐无忧,无暇细想,提步再次往门内走出,眼前景象又一次无声地改变了。
他站在堂屋中央,死死盯着眼前那张八仙桌,心里不由得沉了下来。
阵法?
他微眯起眼睛,目光在周围一一扫过,月光从门口洒射进来,照亮室内的陈设,这个屋子已经很老了,房梁上的雕画颜色剥落,横七竖八接着蛛网,室内布置十分简单,只有一堂老旧的桌椅。
八仙桌稳稳放在北墙边,每一把椅子都在它应该在的位置,桌椅都是名贵的花梨木,繁复的花纹在月辉下如若鬼眼。
钟意心头微颤,仿佛听到乐无忧就在他的耳边痛哭,心急如焚,却强行按下焦躁,静下心来,转头看向里间精致的雕花小门,一步一步抬腿走去。
浑身肌肉松弛,仿佛在调息,却又仿佛紧紧地崩了起来,在时刻准备着殊死一搏。
他就这样似松似紧地静立在门口,眼神沉静,如若古井。
片刻之后,他突然抬手,折扇从袖中飞出,直击向雕花门,眼前景象瞬间动了起来,然而钟意的动作更快,三尺水铮然出鞘,剑气滔滔犹如沧浪,迅疾地扫向满堂桌椅。
忽地雕花门猛地打开,一股气浪如霹雳一般劈了出来,钟意长剑在地面一弹,借力凌空一个翻身,躲过气浪,转脸看向门内。
簪花婆婆不耐烦的声音传了出来:“老实待着,平白破了我的阵法,你有病吗?”
“婆婆!”钟意双手抱拳,“阿忧怎么样?”
“死不了。”
得到她的承诺,钟意反而更加担心起来,眉头紧蹙:“婆婆在门外摆迷魂阵,防的不是晚辈?”
“你也知自己是晚辈?”簪花婆婆不客气地说,“我犯得着跟你过不去?”
钟意沉默下来。
簪花婆婆继续说:“不过是老身一个孤苦无依的老婆子,为自保而做的一点障眼法而已。”
孤苦无依……自保……障眼法……钟意觉得她在藐视自己的智商。
“还愣着干什么,”簪花婆婆道,“滚出去打盆水来!”
钟意不知她要干什么,但觉得这个老太婆功力深厚,硬碰硬自己不是对手,只得乖乖转身,去井台打了一盆水端进室内。
迷魂阵被破坏,这一次很顺利地走进了里间。
待看到床上的人,眸色倏地紧了一下,只见乐无忧未着寸缕地躺在床上,浑身布满细小的伤口,正渗出一点一点的血珠。
“这是怎么回事?”
簪花婆婆理了理石榴裙,淡淡道:“老身给他放了点儿血。”
“……为何?”
“年轻人血气旺盛,放一点出来,对身体有益。”
她果然是在藐视自己的智商。
钟意皱眉:“婆婆为何不肯实言相告?”
簪花婆婆看了他一眼,语重心长地说:“不要事事追根究底,老婆子一把年纪,现编谎言很是费脑子。”
钟意:“……”
“他再过好几个时辰才会醒来,你也先休息吧。”簪花婆婆说完,扶着龙头拐杖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里间。
钟意疑窦丛生,身形一动,如飞絮一般轻灵地飘至窗前,透过繁复的窗棂,看到簪花婆婆拄着龙头拐站在月光下,忽然吐出一口血来。
仿佛感觉到他的注视,婆婆回头望过来,钟意倏地往后一躲,敏捷地避过了她的视线。
钟意转头看向床上的乐无忧,暗忖:阿忧诡谲的内功到底是怎么回事?以簪花婆婆这样的内力,为他疗了一次伤,竟然能累得吐血。
他走回床边,抬起双手,插进乐无忧的头发中,轻轻按压着他的头皮,过了片刻,不禁咦地一声叫了出来。
破镇阁十将之时他曾在乐无忧的头皮上摸到两个如若金针的小突起,如今竟然没有了?
第四八章
钟意一翻手,抓住乐无忧的手掌,两手掌心相对,注了一缕内力到他体内,眼睛微眯,细心感受他内息的变化。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看向床上之人苍白却恬静的睡颜,脸色阴晴不定。
乐无忧好像天生经脉比旁人细一些,此时虽然昏迷不醒,经脉中的内息却仍然在轻缓地流淌着,飘逸轻盈,仿佛清风流动、彩云散开,正是风满楼颇负盛名的云散心诀。
钟意皱了皱眉头,不死心地握紧他的手掌,一缕内力再次注入进去,好像有神识一般在他的体内小心探查。
床头的蜡烛一点一点变短,钟意的额头渗出汗珠,来来回回探查了三次,才勉强察觉到一丝极其轻微的沧浪之气。
——且共从容心诀被压制了。
他收回手,神色沉静下来,暗忖:虽说江湖儿女,仗义相助,然而却不是所有人都肯为萍水相逢的后辈呕血疗伤的,这个簪花婆婆当真与阿忧非亲非故?
钟意叹一声气,起身端过清水为乐无忧清理身体,将手巾浸在水里,冰凉的井水刺得他一个哆嗦。
双手捧住铜盆,内力灌输,片刻之后,盆里咕咕冒起了热气,钟意用温水沾湿手巾,轻轻擦去乐无忧身上的血珠,心头微颤。
手底的身体苍白单薄,经受过极致的痛苦却不留一丝痕迹,薄薄的皮肤下,流淌着炽热的鲜血,十指纤纤,却力能扛鼎。
湿巾沿着结实的小腹慢慢下滑,钟意喘息变得粗重,唇角却忍不住弯了起来,拉开他的双腿,擦了擦安静卧在草丛中的小家雀儿,有些坏兮兮地隔着湿巾捏了两下,心想:此时若趁机给他把这撮小草给除了……
待明日醒来,他会一招雪照云光诀劈了自己吗?
于是钟意笑着笑着笑容就消失了,有些苦涩地扁了扁嘴,他想亲一亲乐无忧微启的薄唇,亲一亲他清秀的锁骨,亲一亲小巧的肚脐……心上人这样赤条条地躺在自己面前,却不能亲、不能吻,这简直比千刀万剐还要残忍的酷刑啊。
“唉……我这样的柳下惠你打着灯笼也再找不到了,珍惜吧,我的阿忧啊。”钟意摇头晃脑地叹一声气,用手巾沾湿温水,继续擦了下去。
不知簪花婆婆用了什么手段来疗伤,乐无忧的衣服全都碎成齑粉,连鞋袜都没有了,钟意攥住他纤细的脚踝,一点一点仔细地擦着。
他的脚十分秀气,九根脚趾纤细修长,莹润的指甲在烛光下泛着贝壳一般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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