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淼一愣,董昌竟一开始便知他已不是柳念郎,亦已知他的结局,放弃了抵抗,甚至做出了迎合结局的举动,怪不得自方才起就那么奇怪,不仅忽然转变立场,还除去了那些会危害将来的大臣。
董昌撤去视线看向吴六:“你是钱家的人?老六?”
吴六点头,撤去伪装:“在下钱璙。”
“好啊,钱镠的儿子真是各个不错。”董昌羡慕的看,“浙东道将来看你们的了,能走多远你们尽量走多远吧,只一样断不可轻易放过杨行密。”
“绝不会。”吴六坚定道。
“好!”董昌笑,“我董昌任你们处置,望你们手下留情,留我董氏族人,我这一支已无子嗣,姒氏怀有我的骨肉,但以杨行婉之心性不一定会留她,你若能找到望好生待之。姒氏天性和柳丝丝相同,皆是善良无害之人,只要好生将养,她必不会为祸。若是找到已遗憾离世,择址将其埋葬,勿与我牵涉在内。我其余族人与我疏远,亦极少参与我所谋的那些事,择址圈禁他们即可。”
“这个但请放心,家父说过绝不牵连。”吴六点头。
董昌舒了口气,这口气仿佛将其全身的力气带走,他晃了身体,靠在殿栏旁。
头顶乌云逐渐聚拢,深秋的最后一场雷雨正渐渐扑来,董昌的记忆仿佛回到了那个让他永不愿再想起的傍晚,如果那是一场梦该多好……
沈淼的记忆亦回到那一天的那个傍晚,与董昌而言那是噩梦,与沈淼而言那是一切的开始;董昌的一切结束于那场雨,而他的希望重生于那场雨。
斗大的雨点滴落,开始掩去这场悲伤的故事,雨水带着血腥汇聚流失,历史的真相就这样消散于历史长河。
沈淼依旧不愿动,沉浸自己的世界中。
忽然,
一人为其挡去雨水,笑说:“我陪你回去歇息,这里的事会有人善后的。”
是吴六!
自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一直为他遮风挡雨的人!
能遇见他,真的好幸运!
“嗯!”沈淼点头一笑,由着吴六护着他离去。
无论过去,亦是将来,有这么一个人陪伴,足矣!
——全文终——
☆、第069章 番外
正是秋收忙
吾徒沈淼,深秋天寒,白露为霜,为师执笔,指间已感冰凉,捧热茶暖之,半刻便凉,为师老矣。然案头卷底只增不减,不得不埋首处之。吾时常沉思,若是吾徒再此,定不忍见为师劳累,吾时常安慰,再做坚持,待吾徒事了定归。
然喜讯虽到,仍不见影,为师心焦,几度想弃案而来,未果。望吾徒见信体谅为师之苦心,速归!手已冷,茶亦凉,不得以搁笔言至此。
师:隐。
这是钱镠进越州城第二天,罗虎送来的信,罗诏谏亲笔写的,简而言之一句话:师父我累死了,快给我滚回来!不得耽搁。
沈淼囧,钱镠是杨氏姐弟死后第二天就进城的,罗诏谏的信竟然是先行发出的,他就这么笃信事能这么快解决?不仅如此,越州城里的各项交接都没做过,难道要让他迅速丢下跑路?
负责送信的罗虎代替罗诏谏解答了沈淼的疑惑:“叔公说,如果你不回去就让我押着你回去。”说着,罗虎还付之行动,胳膊一拽,拉着沈淼就要走。
“……”沈淼扶额,还真是立刻跑……别的不说,今天吴六出城去了,难道都不给他告诉一声的机会?
带着罗虎前来的顾和尚笑眯眯的“劝说”:“三个水,我个人觉得还是听你家夫子比较好,不然……”顾全武欲言又止,表情中带着明显的不忍。
沈淼挑眉,这是几个意思?回去就回去,怎么弄得跟上刑场一样?
顾和尚摊手,转头对罗虎道:“你一个人带他走没问题吧?不行的话,我喊一队亲兵帮你。”
“不用!”罗虎拒绝,这半年相处下来,罗虎已经充分认识到顾和尚的恶劣,他说的帮绝对只是字面意思!想解决问题还得靠自己,罗虎果断牵出一匹从皇宫马厩里顺来的马。
马一见到沈淼就扑了过来,各种的蹭。
正是那匹颇具灵性的大宛良驹,沈淼来越州城之时将它一道带来,董昌素喜这匹马,命人精养,半年下来,马儿恢复了往日雄姿不说,气质也高贵了不少,除却沈淼跟前,在其他人跟前都是高昂着头,低垂着眼,一副藐视众生的模样。
罗虎会顺它完全是意外,皇宫动乱,马天生胆小,各个都焦躁不安,一见罗虎皆嘶鸣不已。只有这匹马很“安静”,凝视了他一会后,微抬头,示意罗虎开门。
罗虎完全没有思考,很自觉的抬手开门。
马微低了低头,示意满意,然后昂头往外走,都没给罗虎牵它的机会。然后一人一马就这样很神奇的到了沈淼的寝殿前。
然后……罗虎就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这就是你的办法?”顾和尚忍不住叉腰笑,“那匹马唯三个水马首是瞻,你还想用它带走三个水?”
罗虎傻了,想起自己出发前他叔公指着案头说过的话:人要是没带来,这些活都归你了!那些活压根不是人干的,不说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就说那些数字,算起来好麻烦,比一天跑一百里路还累。
他一定要把沈淼带回去,一定!!!
顾和尚叉腰叹。
罗虎泪,沈淼笑看,马无视,现场陷入诡异的宁静。
打破宁静的是吴六:“嗯?都在?正好!”他快步入内,对沈淼道,“速上马随罗虎回别庄去,顾和尚去安排一队亲兵护送,人不用多,但要精锐。”
“为何?”沈淼问。
吴六解释:“越州城内乱,你身份尴尬,暂离比较好,唐皇态度不定,也恐对你不理。最主要的是罗夫子那边急需你过去帮忙。”
“帮什么忙?”
“秋收。”
这确实是件重要的事!现如今已是霜降时节,到了收割晚稻的时候,还有为来年固田肥田,及冬小麦种植事宜,可以说来年之计始于此时。沈淼便点头道:“那我即刻就走。”
吴六一笑:“我暂无法与你同行,你一路小心,到了报了个平安,待此间事了,我自会来看你。”
“你也小心,此间事杂,切勿忘记休息。”沈淼叮嘱,然后带着马离开了越州城。
急赶慢赶一天半的时间,沈淼终于再回了钱氏别庄,一路上皆是金黄的稻田,正午阳光普照时还能清晰看到山间的梯田,亦是一片金黄,今天的收成不错。
管事已在别庄门口候着,一见沈淼便迎了上来:“见公子平安,老奴甚慰。”因之前杨行峰袭庄不报一事,管事受了家主钱镠的责问,此时见到自己的过失终未酿成大祸,他松口气的同时,亦诚心道了错。
沈淼对此事避而不谈,笑问管事:“管事安好。”
管事自然明白沈淼态度,立刻笑说:“一切安好,公子请。”
沈淼随管事进了庄,未去内宅,而是直接问罗诏谏在何处,管事忙将沈淼带至内堂,只见原先三间隔开的内堂已成通间,里头乌漆墨黑的,还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味。
沈淼愣,疑惑的看了眼管事。
管事作揖:“公子请。”自己则不动。
沈淼愈加疑惑,百般思量了之后,还是大了胆子迈步走了进去。一进门,他就捂上了鼻子,里头的情形简直太可怕了,一叠叠一人高的案卷,堆满了整间屋子,举步维艰,唯一稍微空余一点的地方,设着三个案台,案台上亦是堆满案卷,里头坐着三人,正低头奋笔疾书,有一人嘴里还碎碎念:“沈淼~~~小兔崽子~~~怎么还不来!”
沈淼一听就听出这是罗诏谏的声音,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涌起一丝愧疚,哦不!不安,一种即将大难临头的不安,他赶紧轻手轻脚往外走,准备向管事问清楚事情之后再进来,不想案卷实在太多,他一转身就撞了其中一叠,倒塌声立刻吸引了案头埋首的三人。
“沈淼……”钱瓘揉眼。
“沈淼?”杜建徽皱眉。
“沈淼!!!”罗诏谏两眼放光。
沈淼神情一凛,不详的预感愈加浓烈。
果然下一秒,杜建徽立刻丢下笔:“人既已到,便无需我这种外行之人,前方战事吃紧,我当速回。”说着身形一闪,已极其潇洒的姿势落荒而逃。
罗诏谏也搁下笔,抖了抖衣衫离开座位,坐到旁边一张竹子躺椅上,翘起二郎腿训:“小兔崽子,既已回,速替为师分忧!”说完,找了快布巾盖上脸,往躺椅上一躺,秒睡。
钱瓘则一言不发,继续执笔低头。
沈淼甚是感动,还是钱瓘好,见他来了也不跑路,于是上前准备感激几句,不想才迈步就听到啪嗒一声,钱瓘手里的笔掉了,头一歪直接搁到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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