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喂养条件略麻烦,但子母蛊还是很受欢迎,因为成熟的子母蛊是唯一一种可以吞噬其他蛊虫的存在。
也正因为如此,子母蛊特别珍稀,李小花也只是见过死去的子母蛊,而从没见过活的——尤其是没有通过渐循渐进的手段养出来的子母蛊。
李小花咬着手指尖,恍恍惚惚想起那个人身上的子母蛊,根据医书描述,那只蛊虫似乎是生生用种蛊人大量的血给喂大的。
这种办法最好的地方就在于它可以让人很快就拥有一只成熟的子母蛊,可坏处是种蛊人必须把母虫随身带着,在每天喂血的同时,时不时把母虫塞进自己心口养着。
那是以命换命的最后解药。
李小花丢开医书,趴在桌子上盯着木桶里垂着头昏迷不醒的男人,大大的杏眼里充满了疑惑。
她不懂是怎样的决心才会让一个人能忍受日日夜夜的阴寒疼痛,还舍得以身饲蛊,哪怕明白最后结果是付出自己的生命——从她对男人的检查来看,他身上有许多旧伤,内脏受过重创,腿上的骨头也曾经裂过又被补起,就算他这回能撑过去,最好的结局也就是浑身动弹不得,彻底瘫痪,勉强留着一口气睁眼。
屋子地坑里的柴火烧得噼里啪啦响,李小花发着呆,愣着愣着头一歪,就这么倒在地上睡了过去。
直到她醒来,火烧完了草药也都干了,李小花一骨碌爬起来探头看了看天色,掐指一算,她竟然睡从前一日傍晚睡到了第二天傍晚!
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李小花觉得自己一定是淋雨受了寒,头重脚轻浑身发热,烧得她都不太记得自己要做什么……
“啊!!!”
猛然记起采草药的终极目的,李小花拔脚就跑。
可是等她跑到药汤人呆的屋子时,原本应该安静地呆在里面的人消失得无影无踪,李小花一窒,果断抽出别在腰间的镰刀转身出门。
然后就在路上遇到了她那个无良师父。
李小花呆滞脸看着他,呐呐开口:“师父?人不见了……”
一身布衣的李叶嫌弃地把徒弟推远了些,皱着眉道:“我已经把人捞起来了,搁在我屋里头——你去哪儿了,怎么那么脏,臭死了。”
被他这么一说,李小花也闻到自己身上的酸味,她干呕了一下,捂住嘴,哭丧着脸说:“还不是你!我去采草药结果差点被雨淋了,我就在地坑那里晒草药!你都没来找我!”
李小花激动地嚷嚷着,她感觉自己脑袋昏沉沉的,声音越来越大,眼前的景象却在慢慢变得模糊,随即她眼一黑,紧接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次睁眼醒来时,李小花缓了很久才克制住了天旋地转的感觉,她抽了抽鼻子,突然嗅到一股熟悉的草药味,她小心翼翼挪着脑袋看向一旁,一个人正坐在一张奇怪的椅子上,苍白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注视着她。
李小花呆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地开口:“……你醒了?”
椅子上那人冲她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
“太好了——”李小花激动地坐起来,忘了自己还是个病怏怏的人,结果就是起得太急脑袋发晕,直直往一旁栽了下去。
“咚”的一声,李小花以头抢地狠狠磕了一下,一瞬间痛得她泪花都冒出来了,整个人头朝下趴在地上哀嚎起来。
“你没事吧?”椅子上的人担心地问了一句。
“痛!痛!你来撞一下试试!”李小花一边惨叫一边挣扎着翻下床,抬头一看,就发现那人脸上的担忧之色,她一瘪嘴,正想要责问对方离那么近为什么不能伸手扶她一把时,忽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她慢慢爬起来,屏住呼吸凑到那人面前,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那人的目光没有一点变动,依旧看着一个地方。
“你……”李小花说不出话了。
那人眨了眨眼,笑着开口:“你发现了?”
李小花盯着他,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对不起……没能帮到你……”
她知道,眼前这人不仅看不见了,而且这一辈子可能都得靠着这张奇怪的椅子过日子了。
可那人却像是解脱般叹了口气,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你不必内疚,我能活下来已经很感激了,多的那些,就算是付出代价罢。”
李小花擦去脸上的泪痕,低声问他:“你不难过吗?我知道你是武术天才,假若不是蛊虫,你可以成为天下第一……”
可是现在,却连行动都成问题了。
这一回那人沉默了许久,久到李小花觉得是不是自己问得太过惹对方不高兴,刚想要道歉时,就听见那人轻声道:“连心都死了一回,还有什么好难过的。”
说完,他闭上眼睛抿紧嘴,似乎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于是李小花识趣的换了个问题:“我可以问你的名字吗?”
“……璟川,”那人张了张嘴,用一种很缓慢的语调说着,“赵璟川。”
话音刚落,屋门猛地被人踹开,李叶背着手走进里头,一抬眼和怒视他的李小花对上了,便勾了勾嘴角,笑道:“某种程度而言,你该叫他师兄。”
李小花震惊得张大了嘴。
一番解释之后,她才知道了自家师父曾经的往事。原来他还有个师弟,师弟又有两个徒儿,数十年未见,孰料有朝一日竟然能在海里捞出小师侄来,这缘分,岂是一个妙字可言。
李小花看了看笑得没心没肺的师父,又看了看笑容温和的新师兄,毫不犹豫地朝他喊了一句“师兄好”。
从这之后,赵璟川就成了海岛上第三个居住者。
他看不见东西,也没法自己动,只能成天坐在李叶专门为他制作的轮椅上,偶尔由李小花推出去晒晒太阳,到院子里陪着她晒草药。因为他之前的伤口太多烂得太彻底,如今长出新皮来也十分脆弱,一个不留神就会灼伤,所以李小花一边捣鼓满地的草药,还要一边分神注意着低着头坐在椅上的人,生怕他又倒了。
李叶依旧神出鬼没,丢下一堆烂摊子给徒弟收拾,但他每一次出现都会带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来试图治好赵璟川,有时是北疆蛊虫,有时是南边秘术,甚至有一次他搬了个不知什么玩意的干尸回来,说是要磨碎成粉让赵璟川服下。
赵璟川睁着茫然的眼,不知该怎么拒绝。李小花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蹦起来踹了她家师父一脚,天生怪力把高出她两个头的人踹得连连后退直接坐在了地上,李小花又安慰了几句赵璟川,一转头毫不留情地拖着李叶的脚,就那么把人给拖了出去。
赵璟川在身后低声笑了起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氏师徒俩还是没能找到让赵璟川看见东西的办法,当然也没能把他的脚治好。李小花难过得直掉泪,赵璟川倒是觉得无所谓,反过来安慰她说至少自己现在身体没那么虚弱了,还能够自己挪着轮椅到院子里晒太阳。
李叶一眼剜过去,瞪着对方半天才想起他又看不见,只得忿忿拉了一把徒弟,道:“你就混吃等死吧,做人要求那么低。”
赵璟川闻言笑了笑,没有反驳他。
于是李叶愤怒地把徒弟拽走上山采药,留下不上进的某人独自留在院子里发呆。
赵璟川如今已经可以在外头呆一整天了,一年多的休养,他从最开始说话超过十个字都要大喘气到现在能帮忙挑一些草药,李氏师徒功劳不可否认,尤其是李叶,为了这个多年未见的师侄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呕心沥血了。
虽然赵璟川有时不敢苟同李叶治病的方法,但他心底还是很感激对方,所以即便不喜欢,他还是会笑着承下这份情。
李氏师徒上山采药了,他没什么事情好做,这几日秋风乍起天气微凉,因着往昔的经历他很是怕冷,外头日头正好,他闷在屋里也闲得发慌,干脆就凭着记忆推着轮椅到了院子里,抱着李小花临出门前塞给他的衣服,晒着太阳昏昏欲睡。
就在赵璟川眼皮越来越沉,脑袋放空就要睡着的时候,他突然听到院子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本来他耳力就好,加上看不见了更是全靠耳朵鼻子来分辨周围,即使那声音被刻意压制了,赵璟川还是迅速判断出了方向,他猛地睁开了眼,侧着头对着一处偏门静静等待来人。
一步两步,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赵璟川听到自己心跳咚咚作响,也听见了来人愈发急促的呼吸声。
他早已记住了李氏师徒的呼吸吐纳,而这来的人却不是二者其中之一,赵璟川颇有些纳闷,他明明记得李叶说过这海岛除他们三人外便是些飞鸟走兽,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又会是谁?
“客人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赵璟川感觉到来人已经站定,就在离他不到十步的距离内,于是便客气地开口了,“不知客人是来寻李神医,亦或是小花姑娘?”
说着说着,赵璟川忽然想起李小花似乎天天叫嚷着要学刺绣,绣出一副鸳鸯图好当嫁妆——莫非这人就是她的如意郎君?
一想到咋呼呼的小师妹,赵璟川嘴角的笑容愈发温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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