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桓洛好像想起来什么,露出个笑容,“他说我长得很像娘亲,哥哥像爹爹,他只比我大了十岁,却从来都没有好好的吃上一顿热饭,穿一件新衣裳,他给别人当奴才,最低贱的奴才,捡东西,他和娘亲挣来的钱,别人赏的钱,全部都给我,偷偷带上山给我。”
“他说我不能认他们,不能叫他们,只能在人前远远看一眼。因为我爹是朝廷罪臣,是叛贼,所以全家都有罪,不能死,要永远为奴为娼,惩戒警示后人。我娘刚怀上我,所以我逃过了朝廷的判罪,平安的生下来了。”
他轻轻颤抖起来,缩成一团,抱着冰冷的自己。
往事痛不欲生,在夹缝中挣扎求生不是痛苦的,难受的是无法和家人在一起,无法在寒冬依偎在一起取暖,无法叫她一声娘亲,无法在她身前绕欢。
“别回去,别说话,不动,不想,就没有人能知道我,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我就能好好的活着。”陈桓洛抬眼看他,泪痕未干,眼中满是绝望,“你知道那种滋味吗,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衣衫褴褛,受人欺负,而自己束手无策,甚至不敢靠近,不敢去扶起他。”
——生不如死。
邵堰蹲跪在他面前,他在自己面前伤心欲绝,却丝毫没有办法。
眼泪流入口中,又苦又涩,“邵堰,二十年前两王造反,一个,斩于战场,家人充为娼奴,一个发配西北,不得回京。”
邵堰心如刀割,他不知道陈桓洛为何对坤乾国有着无法抹去的仇恨,一世,两世,他知道了。
知道他过的是什么日子。
陈桓洛冷漠的笑,“老皇帝为了新皇,杀叔侄,清朝政,你知道他做错了什么吗。”陈桓洛推开邵堰,脸上冷若寒霜,“他错在没有杀尽那些人,只要他杀不尽,终有一天,都会父债子偿,国家倾倒,叛军入城!”
邵堰抓住他的手,“不是,先皇仁慈,他不会乱杀无辜的,桓洛,两王谋反是事实,熠王是,他是主谋,所以他——”
“他该死。可是这与我何关?我只知道,让我娘亲和兄长一辈子受人欺辱,颠沛流离,都是因为当今皇帝!”
邵堰死死盯着他,抓住他的肩膀,嘶哑道,“放手好不好,煜王试图再起兵造反,他不会有好结果的,这次他不会成功的,洛儿,忘了这些,我派人找到你哥哥,不会让你们再受伤害,我们会在一起,不要再报仇好不好。”
“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了。”陈桓洛死死的盯着他,声嘶力竭,“凭什么我当牛做马,凭什么他万人之上!他根本不配,我一定会杀了他,我一定会杀了他!我要让他不得好死!!”
啪。
屋中安静的可怕。
陈桓洛眼睛布满血红,震惊、茫然、害怕的看着他,脸上巴掌深深烙印在上面,疼如心肺,泪珠从眼中安静的滚落下,一颗接着一颗。
邵堰站起身,抬起他的头,眼底深如幽谭,身体绷的僵硬,如同离玄的箭,到了临界点,他冷声说,“这一巴掌,我早就想打了!”
他恨,他怒,恨他自己没办法让他放弃仇恨,怒他自私自利,肆意认为,弃天下人不顾!
他爱陈桓洛,很爱很爱,可这一巴掌,他想打很久,想将他打醒,想告诉他血流成河,哀鸿遍野是怎样的人间地狱!
他蹲下来,拦住他的头,与他平视,眼中满是心疼难忍和愤恨,“永远不要再说这种话。我放任你在我眼底制毒害人、密谋叛乱,是因为我不会让你成功的,有第一次,不会第二次。”
陈桓洛脸上浮现恐惧和茫然。
邵堰接着说,“他是个好皇帝,先皇亦是明君。尘世中,有数千万活如蝼蚁的人,苍天不公,你杀掉他,知道你会毁掉多少百姓安宁的生活吗,多少人因为你流离失所,无辜伤亡!”
“我不管,我不在乎!”陈桓洛挣扎般推开他,惊恐的想要逃离开这个人。
邵堰死死按住他的头,逼迫他与自己对视,“我在乎!我在乎,我不能让我的妻儿在乱世颠沛流离,不能让我的百姓在满目疮痍的国家偷生,陈桓洛,这一次,我不会放过煜王,绝对不会。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都不会的。”
不会有第二次,让坤乾国沐浴在血海中。
不会让他死在自己面前。
“滚!”陈桓洛低声道,身体颤抖起来,冰凉,恐惧,他在害怕。
“洛儿。”邵堰轻抚他的头发,疯狂跳动的心肺安静下来,带着一种呼吸之间的疼痛和纠缠,像根刺扎入他的骨髓。
“那些中毒的人,他们是活着的啊,你见他们吗,面目全非,残破不堪,连虫子都不如。你见过吗,你心里会难受吗!”
“别说了,别说了!”他在害怕,害怕邵堰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怕梦里腐烂的人在他的脑海中哀号。
“滚,你滚,我不想见到你,我恨你,我恨——”撕心裂肺的声音戛然而止,邵堰点在他的昏穴上,让他倒在自己怀里。
邵堰低头吻了吻他的头发,轻声说,“我知道你害怕,我会和你在一起,不会发生了,不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 (ToT)/~~~ 吓到受宝宝了。
☆、第五十六章.你到底睡不睡
天边晨曦渐露,一夜的微凉即将过去。
从这间屋子大敞开的门穿过院子,就能看见那边安静紧闭的大门。
韩絮托着腮帮子,晃了晃过了夜的茶水,“荣哥哥,你刚回来休息一下吧。”
“没事。”
“你这么看着也没有用,让他们自己解决吧,我不想你掺和进去。”
荣灵均微微侧头,一身路途风尘映衬在脸上,显露出几分沧桑,他苦笑,勾了勾唇,“嗯。过几日泽捺的使者就要来了,真的想要她嫁过来吗?”
韩絮摇头,“拜虎国虎视眈眈,也许这里更加安全。荣哥哥,你从东北回来,可有发现什么。”
桌上的茶凉了,很苦,荣灵均抿了一口,无奈道,“父亲坚持我留在王城,他不想让我接触这些。不过现在怕是来不及了,煜王马上就要到王城了。”
“你觉得邵堰可靠吗,他能解决坤乾的危机吗?”韩絮问,皱了皱眉,想起某人,有点嫌弃。
总觉得过于儿女私情了,丝毫看不出来当年少年将军的凌冽风姿。
“是人就会有弱点,邵堰此人,还不能过早下定论,只不过,小絮,如果到了那一天,我不得已,你要记住站在哪一边。”
娃娃脸上露出一丝伤感,叹了口气。
门窗微动,荣灵均立刻大步跑了过去,推开门,屋里却声息全无,没有一人。
韩絮在他身后,挠了挠脸颊,不知道在想什么。
邵堰将陈桓洛放在床上,低声唤道,“瞿贺。”
瘦猴子从门缝钻进来,邵堰说,”看住他,不准让他离开这个房间。”
“是。”
清风朗日,街边的柳树越发清脆起来,柔柔的在阳光下伸展枝条,山郊外,漫山遍野开着迎春花。
三日后,煜王到达王城。
二十年,虎狼归山。
皇帝在宫中摆下宴会,接风洗尘,煜王苍老了太多,鬓角霜白,他朝皇帝郑重行礼,“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皇叔请起,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
煜王束手而立,一身暗紫色蟒袍绣着金边,他身后站了个脸色苍白孱弱的书生,一言不发,连目光都只落在脚下的寸土之地。
“这位便是丞相大人吧,本王在西北就听说过丞相大人的事迹了。”煜王朝皇帝右侧的高大男人道。
邵堰一身文人打扮,青丝铺与双肩,但双眼过于深邃,丝毫没有书生的书墨气质。
他一笑,“不知王爷听过臣什么事迹?”
“当今丞相博学多才,满腹经纶,有文曲星下凡之姿。”
谁不知道邵堰征战沙场时,大字不识一个,更别说他半路从文,认的那一点字了。
邵堰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笑意却未达眼底,他随性站着,却露出一种猛虎下山的感觉,他毫不谦虚,摆了摆手,“哈哈哈,臣是武夫,民间流传不可多信啊,王爷。”
皇帝也忍不住笑出来,丞相大人现在能认识字都差不多了,还满腹经纶,他还没见过邵堰什么时候出口成章,能给他做出个诗来。
邵堰道,“民间传言不可信呐,王爷,不是还有人谣传西北有异族打算封王爷为王,自立门户吗,都是谣言吧,这只能说明,咱王爷治理西北有方,深得民心。”
煜王脸上一僵,眼底猛地一暗。
皇帝训斥邵堰,笑着说,“王叔,民间谣言听一听就罢了,可是不能相信。王叔这些年久居西北荒野之地也是辛苦了,朕这杯酒敬皇叔。”
邵堰举起酒杯,微微弯腰,“王爷,臣向王爷赔罪,还请王爷海涵。”
煜王仰头饮下一杯烈酒。
宴会这才正式开始,皇帝在主位,下面两旁并坐文武大臣,宫殿中堂,美艳的舞女正偏偏风姿。
杨芮站在煜王身后,垂着头,直到感觉有人一直在打量他,才抬起一点,谨慎小心的环顾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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