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旭,你是不是冷?”萧素寒问了一声,扳过他的脸一看,只见他唇色都青了,连牙关都在颤抖。
羊血好像对边旭一点作用也没有,他越来越冷,身体像块冰。
萧素寒再没办法,只好把他推得离篝火更近了些,然后从后面将他紧紧抱住,小声嘀咕道:“早知道就修习内功时多下点功夫了,这样还能传些真气给你。”
被他抱住时,边旭仿佛有所感知般动了动,他握住了萧素寒的手,轻声道:“晚晴……”
萧素寒无奈地撇了撇嘴:“你又想你妻子啦?”
“晚晴不在了,”边旭的低喃变得无比沉重,“师父也不在了。”
萧素寒紧了紧握着边旭的手,向他道:“我还在这啊。”
“萧素寒……”边旭忽然叫了他一声,而后又轻声道,“你不要走。”
萧素寒微微一愣,欠起身看向边旭,却见他双目微闭,并未完全醒过来,不知是在梦呓还是别的什么。
迷离中的边旭眉头是紧拧着的,似乎有无限烦郁萦绕其间,萧素寒忽然想起前一天晚上他说的那句“你怎能让我再看着你在我面前死去”,他已饱受生离死别之苦,自然再不能眼睁睁看着朋友丧命。思及此,萧素寒感伤之下又泛出些许疼惜之意,他贴近边旭耳朵道:“边旭,我知道是有情有义的人,等离开这里之后你跟我回落梅山庄,”他说到这,似乎下了个很大的决心,对着昏睡的边旭许诺道,“我把妹妹嫁给你。”
边旭在午夜时分恢复了意识,面前的火堆几乎燃尽,只有一星半点暗红的火光掩藏在灰烬中,他忽觉后颈上拂过一阵温热的气息,回头一看,却是极近地对上了萧素寒的脸。这不由让他一怔,他轻轻推开了萧素寒环在自己身侧的手臂,谁料刚翻了个身,萧素寒就在梦中咕哝了一句什么,然后不依不饶地贴过来重新抱住了他。
边旭此时与他面对着面抱在一起,微微觉得有些尴尬,待要出声叫醒他,又忽然瞧见他身上只有一件贴身里衣,微觉奇怪,再细细一看,发现他竟连发髻也散乱了,眼前这个萧素寒和初见时那个锦衣华服,神色倨傲的大少爷判若两人。
即使对自己昏迷时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边旭也能大概猜测到,萧素寒多半是为了照料自己才会狼狈成这个样子的。他望着萧素寒沉睡的面孔,心里想到,他没有死,这真是太好了。
萧素寒劳累了几日,睡得十分香甜,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人默默打量,他手脚都缠在边旭身上,过了一会还把脸埋到了对方脖颈里。
边旭僵硬了片刻,暗道这个少爷睡相真是不好看,他伸出手想把萧素寒从身上扒拉下去,忽然听见萧素寒模模糊糊地嘀咕道:“边旭,你不要死。”
这一句落到边旭耳中,让他不自觉有些恍惚,似乎在昏迷时就有个人在耳旁说道:边旭,你不要死,你还有我。他本以为师父和晚晴离世之后,再也不会有人把他记挂在心上,谁知这世上还有人在意自己的生死,竟还是这个初见时与他不太对付的大少爷。
想起这些时日经历的种种,他还是不明白萧素寒为何要找借口跟着自己,原本以为两人不过萍水相逢,转眼便会各奔东西,谁料一路走来,他现在竟已无法再想象将来的分别之期了。
正在默默出神的时候,萧素寒又动了动,向他贴得更紧,边旭皱眉想了想,猜出他大约是冷了,便自然而然伸出手勾过他的肩膀,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想拨开他脸上凌乱的发丝。他的手拂过萧素寒的脸时,不知怎的就落了下去,轻轻在那脸颊上碰了碰,那手指颤抖得有些厉害,顺着萧素寒的眉梢直滑到了他的唇角。察觉到自己动作的边旭像被火撩到一样,飞快地缩回了手,可是没有用,他蓦然发现,不止是手在发抖,连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都跳动得太过厉害。他惶然地捂住心口,忽然想起他的心很久没有跳得这么厉害了,上一次好像还是晚晴活着的时候。
他忽的坐起身,踉踉跄跄地迎着大漠尽头泛白的地平线走去,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在疾奔。他觉得心里有一个透明的蛋壳,里面的雏鸟正在用嘴一下一下地敲打着壳壁,仿佛马上就要破壳而出,他有些畏惧,又觉得惶恐。最后在混乱的思绪里摸向腰间,然而摸了个空,晚晴留下的穗子已经丢了。意识到这一点使他更加无措,只能捂着头拼命地回想,却竟连晚晴的脸都想不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人的样子,或喜或怒,或悲或嗔。
“喂!”一声大喊远远从背后传来。
边旭茫茫然回过头,看清来人后有一瞬间的窘迫,匆匆低了头。
萧素寒脸上还带着惺忪的睡意,抱怨道:“突然发现你不见了,吓了我一大跳,还好沙地里的脚印好找。”他揉了揉眼睛,“你跑到这来做什么?”
边旭掩饰地摇了摇头:“不过随便走走。”
萧素寒虽然觉得奇怪,也懒得深究,他抬起眼睛看向远方,忽然道:“快看,日出。”他进入大漠后,虽已经历好几个日夜,却是头一次有心情看这里初升的朝阳,天边绚丽的朝霞与大漠的地平线连在一处,当真是稀有的美景。
边旭抬起眼睛,也看向哪个方向,忽然低声道:“我以前很怕看见朝阳。”
萧素寒一怔,问道:“为什么?”
“因为总觉得自己在这世上毫无牵挂,每天看到初升的太阳,就好像提醒我又度过了多余的一日。”他垂下眼睑轻声道。
萧素寒听了这话不由拧起眉头,很想要用话开导他一番,却听他又道:“不过我现在不这么想了。”
两人从沙丘上回到水潭边的路上,萧素寒自然大大吹嘘了一番自己昨日寻到水源的聪明事迹,等边旭见到那个被拴在枯树上的长胡子向导时,不由得觉得十分好笑。
山羊正百无聊赖地拱着树根,看见萧素寒便咩咩叫着后退了几步,萧素寒一手揪着羊耳朵就要对它下刀子,却听边旭道:“这只羊也算救我们一命,现在你我性命都无虞了,不如放了它吧。”
“这怎么成?”萧素寒皱眉道,“你瞧这沙漠里满眼荒凉,就指望着用它果腹呢。”
边旭看向眼前那片不小的水潭:“这潭中应该有鱼,我去瞧瞧。”
萧素寒想起他昨天还是要死不活的样子,赶忙道:“还是我去吧。”
江城依着长江流域,萧素寒自小便识得水性,熟稔地脱去衣物,一头便扎进了水潭之中,边旭还未在沙漠中见过这么大的水潭,不知水质如何,有些担忧地站在岸边盯着水面的动静。
忽然水面一动,正是萧素寒钻了个脑袋出来,他笑得十分得意,扬手就把一尾活蹦乱跳的鱼儿扔到了边旭脚边:“看来不用挨饿了。”
他反复潜下水几次,捉了三四条鱼上来,而后又游到浅水处,大喇喇地搓洗起肩膀和手臂:“正好洗个澡,这些天觉着自己都快臭了。”洗了一会,又抬头向边旭招呼道,“你也来洗洗吧?”
萧素寒肤色本就白净,映着水光几乎有些晃眼睛,边旭仓促地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不必了。”
萧素寒毫不掩饰地露出鄙夷神色:“什么叫不必了,你瞧那只羊都比你好闻些。”
边旭大为窘迫,只好也走到近水处脱去了衣衫,正捞了水来擦洗,忽听萧素寒问道:“哎,你胸口那是什么伤?”
第16章
说来习武之人身上有些伤痕是再寻常不过的事,然而边旭胸膛那处的伤看起来有些不同,并非是被刀剑利刃所伤的痕迹,而是条条纵横,疤口很深,倒有些像金刚龙爪手留下的疤痕。
边旭听了问话,匆匆背转过身去,摇头道:“没什么。”
萧素寒知道他隐秘极多,也不好追问,然而心中仍有些好奇,直到二人回到岸上,才又看了他一眼,笑道:“难不成是在哪欠了风流债被什么小娘子抓伤了不成。”
边旭轻轻苦笑了一声:“是我自己弄伤的。”
萧素寒一惊,问道:“为什么……”
边旭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片刻才向萧素寒问道:“你有失去过什么亲近之人么?”
萧素寒被这话问得一怔,半日才道:“很小的时候,我母亲就病逝了,可我那时尚未记事,所以不大记得了。”
他后来自然便被落梅山庄众人捧在手心中长大,坐享太平安乐,再未经历至亲离世之苦。而这些即使没有说出来,边旭也能猜到,他垂下眼睛低声道:“我与你不同,二十年时光中只有两个人,一经失去,心里总不能轻易放下。”
萧素寒想象了一下,觉得换成自己也定会十分难过,便点了点头:“我懂的。”
边旭却摇头:“你不懂,”他看着萧素寒,又垂下眼睑,“以前师父总说,他的坟墓不用修得太好,因为没有什么人会记得他,也不会去寻他的坟墓。师父一生孤僻,我与他也差不了多少,我们天月剑一门终是如此,只因天月剑法与练剑之人心性相通,最忌心生杂念,我自练剑以来,便受师父教导,渐渐断绝思虑欲念。这样压抑惯了,偶然抑不住这些心头杂念时,就会真气逆流,心脉震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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