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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谰池上 完结+番外 (青花玉龙子)


  青梅从未见过他的主人如此惊惶。李瑄城好容易才止住了穆修白的吐血。有些失力地回过身来,他显得有些狼狈,白袍子一角往地上一铺,印上了石砖上血迹蜿蜒的斑斓图画,且还在往上攀藤。
  他怀中抱着穆修白,一手还在探着穆修白的脉搏。一探之下心便沉了下去,他一面探,一面眼睁睁地看着穆修白目中,耳中也都渗了血丝出来。
  他是个大夫,看多了死状,并不以为可怖。但他用手去揩掉穆修白眼下的血泪时,却在微微发抖。
  “这毒是霜红,寒毒。青梅,你去药房抓药。这方子你知道么?北疆虫草。”
  青梅道:“是。”匆匆忙忙就出去了。
  青梅走后,石室内便只剩下静寂了。余下的医女也防李瑄城还有事情要讲,也都没有走。
  穆修白已经晕过去了。李瑄城脱了外袍将穆修白裹起来,盖住头脸抱了起来。

☆、章四十四 一池谰语(一)

  没有解药。
  霜红是从一种北疆寒虫里提炼出来的寒毒,其解药有一味此虫所生的虫草。但是问闲山庄里寻不见这味药,自然是浅夏有备在先。至于血龙骨所制成的那丸丹药,也早已被毁去。浅夏的性子热时是热烈的,自然冷时就是冷冽的。
  最终是芙儿将人绑了过来,叫她跪在芜山主院中李瑄城的住处前。
  浅夏跪着,但是神色倔强,一派不服输的神情。
  不多时便听到李瑄城的脚步声,他入了小院,见到浅夏一身红衣,便想到穆修白血如花绽。浅夏也抬起头来看他,李瑄城的神色十分颓败,他的白衣全是血污,而又不同于往日沐血混战时的那般血腥凛冽,只有死气和萧索。
  李瑄城扔给她一柄剑。
  浅夏哇地就哭了,连她自己都没有料到。她前一刻还是一派倔强的样子,后一刻却溃败得无以复加。她太容易被击溃了,或者说她杀穆修白,本就是她近于奔溃的结果。她不停地哭,哭得撕心裂肺。
  李瑄城冷眼看着她,除了疲累什么也感觉不到。
  李瑄城看了她一会,道:“血龙骨呢?”
  浅夏没有理他。
  李瑄城又问:“霜红的解药呢?”
  浅夏还是在哭,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似的,她的泪水不断地涌出,濡湿那艳红的衣裳。李瑄城有些烦躁,他素来不喜欢人哭,他道:“没有的话,你拿剑自尽。”
  浅夏眼睛里的委屈都要溢出来了。她道:“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李瑄城早从红笺那里知道了浅夏一点后路都没有留,他真的逼浅夏也无用。他也了解浅夏,知道这人的性子。但是他不觉得她会这般不理智。
  浅夏的胸膛还在起伏,泪水涟涟。她仿佛也忽视了李瑄城在这,忽视了芙儿还在一旁看着。她只顾着哭,她太难受了,难受得想现在就昏死过去,没有知觉。
  李瑄城拿她没有办法,就如浅夏所料的,他不会杀浅夏。他也没有力气去想怎么惩治她,他有些自顾不暇,他道:“你滚出去哭。”
  浅夏噎住了。她不可置信地望着李瑄城,她道:“穆修白到底有什么好?……自从惹上他,语谰池就不安宁!主人为了他去率卜寻药,几番遇险;连小满都是这样死的……”
  李瑄城道:“小满是替我死的。那些人,都是替我死的。不若这样,我们只会死更多人。”
  浅夏道:“为了他一个人,我们死了那么多人……”
  李瑄城按了按额角,道:“芙儿会带你去禁室。”
  浅夏还是在院里跪着,冬日的日光倒是正好,可寒风里的冷意也刮得人肌肤生痕。浅夏的手交叠在身后,捆上了一卷金绳。她哽咽着,微微阖上眼睛,面上的表情唯有苦笑,她的唇打着颤,她道:“主人,浅夏……这般爱慕你……”
  李瑄城半句也不想再听,示意了一下芙儿,芙儿便吩咐了两个医女,一左一右将浅夏压走了。
  李瑄城无比地疲累。他能料到绮春有异心,料不到浅夏行事。螣山之上,语谰池一池谰语,绮春是虚情,浅夏是真意。虚情之人他不可不防,真意之人他便疏忽至此。
  语谰池……
  ·
  李瑄城当日晚正启程时,江烟闻讯赶来。时车马已经下了芜山院,过了半途的石门。江烟面色焦急,步伐飞快,见那车马将出山门,踩了行云步,三步作两,一下子滚在了李瑄城车前,道:“爹,此事还望三思。”
  李瑄城便掀了帘子,对地上跪着的人道:“你来了,我正好有事吩咐你。问闲山庄内事务,你多上心。近来风紧。不要放生人进来。记住了没?”
  江烟听他不缓不急地布置庄内事务,急道:“泷上已是虎狼之地,往语谰池去,岂非自投罗网?”
  李瑄城便道:“你让开罢,我自有打算。”
  江烟喊道:“我不能让你去冒险!我也想救穆公子,我们可以想别的主意!但是你要是去语谰池,得不偿失啊!”
  李瑄城不再搭理他,合上帘子道:“走罢。”
  江烟眼见得那车轱辘又要开始转动,便急切道:“爹,江烟也去语谰池。”说罢身形灵活地跃上车架。
  李瑄城听这一句,又见车上一重,怒掀车帘道:“你不能去。”
  江烟道:“你是我爹,你不能留下我一个人。”
  李瑄城冷眼道:“江烟,我以为你自小聪明。”
  江烟道:“江烟虽说口上不敬,心里是真把你当爹的。可是你不这样,你根本没把我当回事。”
  李瑄城气得不行,只道:“你下去。”又道,“芙儿,将人扔下去。”
  芙儿便上前,江烟素来打不过芙儿,一面躲一面挡,就是不肯下去。
  李瑄城便当中丢了一颗问路石,制住了他穴道。江烟一下摔下去。
  李瑄城道:“走罢。”
  芙儿遂起鞭。
  ·
  江烟正在路中央横着,不多时见头顶上伸来一绺白髯。仔细看了,那是一柄拂尘。七晋山人用拂尘柄往他胸上一戳,道:“起来罢。”
  江烟捂了捂胸口,爬起来道:“子午爷爷。”
  子午长邱立在那处,往山下望去,这处的角度正好能望到山门。车马早已疾驰不见,山门兀自稳稳而立,徒见这问闲山庄的闲适和空寂。
  江烟道:“我爹他要回语谰池,你来晚了些。”
  子午长邱道:“随他去罢。”
  江烟道:“可是子午爷爷应该知道此去艰险。”
  子午长邱道:“梅山道人这铺陈本就艰险,他日祸及问闲山庄,也不过是命数。”
  江烟道:“那便放之任之?”
  子午长邱道:“一步走错,回天无术。”
  江烟听这一句,惊得浑身起了冷汗,道:“爷爷讲话这么这般晦气…”
  子午长邱道:“怀璧要是在翟陵好好做他一个浪荡闲人,倒是可以安然无虞的。可沉珠非安定之物。捐珠后本也可以归山林,穆公子却阴差阳错带回了除珠。且旧事新怨,龃龉已生,祁夏已不能容他了。”
  江烟听到此处,问道:“我爹也不是真想做闲人罢……”
  子午长邱道:“未必不想。”
  江烟没有讲话,他欲吞欲吐,满眼里都是疑惑。
  子午长邱道:“事无两可,他举棋不定,还待敲打。”
  ·
  穆修白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陈暗的车厢。穆修白浑身如被碾碎过一般,他只剩下疼痛,而又感受不到四肢。穆修白微微动了动脑袋,李瑄城在他视线可及之处,他稍稍安心下来。
  李瑄城似乎感受到了穆修白的动作,他微微垂下眼睑看穆修白,伸手按了按穆修白的脉搏。
  穆修白本以为他会解释一下车马行进的方向,但是李瑄城显然不准备说,他探完脉搏,神色似乎没有变得更坏,但是也没有变得更好。然后他道:“饿吗?你睡了一日一夜。”又道,“后边的车马上温着粥,我让人舀一点出来。”
  穆修白并没有感受到饥饿,他的五脏六腑也是疼痛,这种疼痛并不强烈,是悬石,如坠铁,是冷硬沉闷的钝痛。车厢里明明燃着炭盆,身上明明盖着狐裘,却并不能让他感受到一点点和暖。
  他幅度很小地摇摇头,然后道:“我们去哪里?”这一句话废了他不少劲,他一开口便觉得口中依然是浓烈的血腥味。
  李瑄城道:“去求药。”
  “去……去哪里求药?”
  李瑄城顿了一下,道:“灵虚山。”
  穆修白笑了笑道:“你别骗我……”
  李瑄城不语。
  穆修白道:“我这回……是不是真的快要死了。”
  李瑄城薄唇紧抿,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穆修白道:“我的解药太渺茫了,我们回问闲山庄罢。现在外面全是要杀你的人。”
  李瑄城拿手捧着穆修白的脸,眼神慢慢别开去,不讲话了。愧疚也好自责也好,他都无法在穆修白面前讲。他往日有一千种法子接下去不能接下的话茬,现在却像一只噤声的寒鸦。
  车内光线不好,穆修白眼见得炭火将那人的面庞照得红彤,明暗分明,下巴上森青的胡茬,嘴唇干裂起的细皮,亦或是眼下的黢黑都看得一清二楚。这些衰颓之气,生生使得白衣光鲜的人也变得色调晦暗。穆修白也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只道:“我醒来了,你睡一会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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