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尘只当自己是死后进了地府,在地府里头遇着了“熟人”,不禁开始诉说自己的歉意。
却不知阮公公却仿佛被吓傻了一般,忙忙上前掩住了萧无尘的嘴,连连道:“殿下可是梦靥了?竟是说起胡话来了?甚么真的假的,有些字,可是只有那圣上才能说,殿下虽是一人之下,深得圣上宠爱,却也当谨言慎行才好啊!”
萧无尘一怔。
殿下?圣人?谨言慎行?
为何阮公公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偏偏这些字凑在一起,他反倒听不懂了?
萧无尘正在懵懂之时,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蓦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纤细,苍白,瘦弱。
这不是二十七岁的承宁帝的手,而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的手!
萧无尘想到当年偶遇的那个癞头和尚给他的批命,忍不住声音微微发抖。
“今岁,何年?”
“承光三十年啊。”阮公公是伺候着萧无尘长大的,见萧无尘神色间颇有些不对劲,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殿下忘了,半个月前,圣上才刚刚过了六十大寿,今岁可不就是承光三十年么?只是皇后娘娘病重,圣上爱惜皇后,不肯大办,否则的话……”
阮公公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萧无尘忽然掀了被子,直直往门外跑去!
承光三十年,腊月初九,大雪,承光帝继后沈氏,薨。
第2章 回光
承光三十年,腊月初九,大雪,承光帝继后沈氏,薨。
这是“前世”发生的事情。
即便从阮公公口中知道了今岁是何年,萧无尘依旧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梦中。
可是,无论是不是在梦中,他都始终记得承光三十年的腊月初九的夜,是他的母后离世的日子。
当年母后病重昏迷,始终不能清醒,萧无尘守了母后三天后,身子吃不消,终于回到东宫歇息。
而当夜他睡下之后,他那位好姨母就派了人来寻他过去“主持大局”。彼时照顾他长大的阮公公不免心疼他劳累几日,语气中难免有些推脱,于是在姨母身边的嬷嬷又来告知不必太子过去的时候,阮公公太过心疼他,一时没能想清楚沈妃阴谋,竟真的没去叫醒他。
于是就是这一夜,萧无尘的母后死了。
且,第二日一早,萧无尘睡到日上三竿去椒房殿的时候,才知晓他的母后已经死了好几个时辰了。
而他去的太迟。
他到的时候,不但他的皇姐皇妹皇弟皇侄到了,就连宫外的诰命夫人们也都已经跪在椒房殿里开始哭灵。
于是太子萧无尘“不孝”的名声就此传扬开来。即便是数年之后,萧无尘做了皇帝,依旧时不时的有人拿出这件事情来讽刺萧无尘不孝,不堪帝位。
萧无尘眼下青黑,不顾一切的就要往椒房殿跑去。
不过,他这样的焦急,却不是为着要向他那位好姨母报仇,也不是为了阻止那件让他背上“不孝”名声的事情的发生,而是要去见他的母后的最后一面。
他的母后。
然而,萧无尘能不顾一切的就光着脚、穿着亵衣就往外头跑,阮公公却不能看着他的太子殿下这样糟践自己。
“殿下,您好歹要穿上衣裳再出去啊!外头可是下了大雪,这样的天儿,您这么往外头一站,回头保准要生病。您自个儿是生病生多了,也不觉得那药渣子苦,可是圣上和皇后娘娘见了,得多心疼您啊。您就算是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圣上和皇后娘娘想想啊。”
阮公公追着萧无尘跑到了外间,好容易抓住了萧无尘的手臂,忙忙说了一大通。
萧无尘此刻已经推开了一角门,门外寒风烈烈,吹入屋子里,他登时打了个冷颤。
阮公公再顾不得许多,忙忙把门给关上了,然后拽着萧无尘往内室去更衣。
萧无尘被那寒风一吹,脑袋终于又清醒了几分——是了,如果这是梦,那么,病也就病了,左右反正不过是一场梦;可是,如果这并不是梦……那么单单以他的病弱的身子,怕是连跑出东宫去见母后都做不到,就又被人给抬回来了。
还不如换了衣裳,穿的暖暖和和的,再去椒房殿。
阮公公见萧无尘沉默着任由他抓着去更衣,心头松了一口气,就一面和小宫女一起伺候着萧无尘更衣,一面开始把沈妃身边的绿意和夏嬷嬷先后来过的事情说了一通,末了一顿,又道:“先前奴才心疼殿下前几日辛苦,总觉那夏嬷嬷既然说了那番话,脸上神色又如此,那么,皇后娘娘大约就是真的清醒了,并且嘱咐了周遭人莫要再叫醒您了。只是,现下想来,皇后娘娘身边总有亲近人,没道理是沈妃派了她的嬷嬷来告诉咱们这件事,而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来跑上后头这一趟……”
阮公公说罢,觑了萧无尘一眼,忙又道:“奴才不是说沈妃会假传皇后娘娘口谕,阻挠皇后娘娘的亲近人来传口谕,亦或是沈妃会对殿下不利,只是觉得此事甚是奇怪,殿下既起身了,那么此刻跑一趟椒房殿,倒也未为不可。”
阮公公说罢,就沉默的束手站在了一旁——萧无尘对沈妃的信任和依赖,他是全然看在眼中的。他这番话说下来,难免有些在挑拨太子和沈妃的意味。阮公公心想,接下来,或许太子就要斥责他了。
孰料萧无尘听了,却是一语未发,等到阮公公再次忐忑的望去时,就见萧无尘披上了白狐狸皮的斗篷,径直就往外头去,口中还吩咐。
“阮公公,拿着父皇留给孤的印鉴,你亲自带人去请父皇回宫。”
阮公公心下登时大喜,俯身跪道:“谨遵太子令!”
他早就察觉出沈妃的不对劲,奈何病重的皇后也好,之前的太子也好,都不肯轻易的将正在皇陵的圣上请回来。心下太子终于松了口,阮公公心中自是高兴。
让他高兴的事情还在后面,等到他跪完之后,送太子出东宫时,太子很快看到了跪在雪地里的那个小太监。
萧无尘脚步一顿。
阮公公上前一步,道:“方才,这小石子直接引着沈妃身边的夏嬷嬷就进来了,所以,奴才才让他在这里跪着的。奴才想着,做错了事情,总要罚的,即便小石子是国舅爷送来的……”
小石子忙忙跪地磕头:“殿下,殿下!奴才方才是一时糊涂,一心想着夏嬷嬷是沈妃娘娘是贴心人,沈妃娘娘又是殿下的亲姨母,必然不会害了殿下,这才情急之下,忘了通报这档子事情了。奴才不求殿下饶了奴才,只求殿下看在国舅爷的份上,等罚了奴才后,依旧留着奴才在您身边伺候才好呀。奴才可是打小就跟着国舅爷,被国舅爷千叮咛万嘱咐要照顾好殿下的,奴才就是死了,也寸步不敢离开殿下身边的!”
阮公公登时要恼,偏偏萧无尘在这,萧无尘又是素来偏着舅舅一家的,阮公公虽是萧无尘的亲近人,但终究只是个奴才,又如何能和萧无尘的舅家相提并论?当即只能垂头不语,等着萧无尘像从前那样,继续把这件事情高高提起,轻轻放下。
“原来,你是舅舅精心调教了,送过来给孤的啊。”萧无尘声音清清冷冷,丝毫听不出半分情绪,“可是,孤从未听舅舅提起过这件事情。你莫非是哄骗孤?”
小太监心下一沉。
萧无尘已然冷笑了一声,道:“你做错了事情,本就该受重罚,现下又污蔑孤的舅舅,其心可诛。阮公公,将这胡言乱语的奴才,立刻杖毙!”
小太监身形一抖,蓦地呆住。他甚至忘了利益尊卑,呆呆地看向萧无尘,仿佛要从这个温和多病的少年身上,看出一丝玩笑之意。
可是,他只看到了少年瘦弱的背影,正眨眼间消失在了苍茫的大雪之中。
阮公公和东宫里头,听到这个命令的宫人俱都呆住了,他们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那个孱弱温和的太子殿下,仿佛是一觉之间,就变成了他们完全不认识的人。
有了真正的君王气势。
萧无尘却并不理这些人的想法。
他只是径自凭着一口气走出了东宫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大口的喘气,两腿微微发软。
他走不动了。
以他的身体和虚弱,寻常若是缓步而行,中途再歇上两三次,他也是能从东宫一路走到椒房殿的。
可是,偏偏他之前就劳累了三日三夜,方才又是疾步而行,现下却是没有了多余的力气。
萧无尘看看天色,想到他即将要过世的母后,惨白着脸,吩咐身后太监。
“阿壮,你背着孤继续走,阿丑,你立刻小跑回去,叫肩舆来抬孤。”
萧无尘的身边的亲信,除了阮公公这样的总管太监外,还有阿壮、阿丑、阿哑和阿药四个承光帝特特替他挑选和调教的太监。
四人俱都比萧无尘大了四五岁,长相身体各有缺憾又各有优点,对萧无尘极其忠诚。
可是,就是这样的四个人,却一个都没有跟萧无尘走到最后。
萧无尘趴在阿壮的后背上,微微沉默。
当年因为他对沈氏和皇太弟的无条件的信任,失去的真的是太多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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