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师父将我带走,授我武艺,让我不要动复仇的念头,只管好好习武,才能保卫家国,不使更多的人变得像我一样,家破人亡。我虽是一节无名小辈,却也知道是非善恶。但是你呢!”她越说越是激动,再也无法压抑情绪,转向曲鸿,歇斯底里道:“你的义父手上沾了多少无辜人的血,你只想为他复仇,想过那些冤魂吗!我的父母做错了什么!非要落得惨死的下场!我凭什么原谅你!你干脆让秦英杀死我算了,为什么还要救我,我根本不想被你救!”
曲鸿迎上她愤怒的目光,许久,终于偏过头去,低声道:“我才不是为了救你,只是还不想死,所以自救罢了。”
“你……你……”女孩终于忍耐不住,猛地背过身去。她的脚上还有伤,只向前跑了几步便跌倒在地,双手撑在冰冷的地面上,肩膀不住地颤抖。
乐诚在她身边轻轻蹲下,拍着她的肩道:“师姐,你若是想哭,就哭出来吧……”
程若兰慢慢抬起头,终于抱住乐诚的肩膀,趴在他的肩上嚎啕大哭起来。
一个总是笑着的人若是哭了,必定是伤心到了极处。
从她眼里淌出的眼泪分外滚烫,将乐诚的衣襟打得津湿。风长林也无言以对,尽管师妹的哭声分外令人心碎,可他的力量绵薄,实在改变不了任何事。
他忽然感觉到深深的无力,天地茫茫,而他躲在一间残破的庙里,连身边人的哭泣都无法劝慰。
夜色是那么深重,前路是那么迢远。
他的身边响起一个细微低哑的声音:“林哥……”
风长林慌忙地转过头,曲鸿顺势攀住了他的胳膊,手上的力道很轻,手指冰凉,仿佛刚从冷水里□□似的。他慌到:“鸿弟,你的伤——”
可曲鸿却没有看他,只是抬头望着门口的方向,喃喃道:“我……我该走了……”
风长林急道:“别傻了,你伤得这么重,还能去哪里。”
他抬头看了一眼,外面是漆黑的夜,他又能去往哪里。
他以风长林的手臂为支撑,向前踏了半步,随后身子一歪,彻底昏了过去。
☆、断桥惊|变(三)
再度苏醒的时候,曲鸿发现自己正平躺着。
墙边有一张石桌,原是放香火的,如今空空如也,刚好可以躺下一个人。
桌台是硬的,他躺的地方却很软。风长林不知从哪找来一垛干草,在硬冷的石头上铺了一层,竟然还铺得十分平整,十分仔细,然后他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盖在表面,才将晕倒的曲鸿放上去。
白色的衣衫沾满了血,血色分外鲜明,曲鸿胸口的血却已经被擦干净,伤口仔细包扎过,外衫被重新披在身上。
天为盖,地为庐,破庙里的石床实在简陋,身边时不时有穿堂风刮过,夹着呛鼻的土腥味掠过鼻子。
可曲鸿却第一次睡得暖和又舒服,连习以为常的噩梦都没有惊扰他,直到伤口的隐痛将他唤醒,不过痛楚已经变得很轻,并不难以忍受。他睁开眼望向窗口,天色已经微亮,晨曦将至,天空泛着大海似的幽蓝。
随后他听到清浅的呼吸声,缓慢起伏。风长林就在不远处,正坐在地上,头斜倚着床沿,眼帘低垂。
他看起来已经很困倦了,嘴巴半张着,眼睛眯成两条缝,脑袋像小鸡啄米似的,落下去,又抬起来。碎发耷拉在额前,随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
可他听到身边的响动,很快惊醒过来,骨碌着站起身,回到床边:“鸿弟,你醒了。”
“嗯。”曲鸿点点头,枕在身下的草垛发出沙沙的声音,比他虚弱的语声还要响上一些,“你师弟师妹呢?”
“在里面的房间,已经睡下了。”
“你不睡一会儿么?”
“我在旁边坐一会儿就好,”他坦然道,“不放心你的伤。”
曲鸿别开了目光,转而望向灰色的天花板,隔了一会儿,才说:“你其实不该救我的,若不是我,你们现在还走在阳关大道上,不必蹚这一遭浑水。像我这样的人,死了也并不可惜……”
“不要乱说,我不会让你死的。”风长林打断他,在床边坐下,手悬在空中迟疑了片刻,轻轻落在他的胸口,“你感觉怎样,还疼么,你的伤口太长,我带的创药不够,只能先简单包扎,等天亮之后我立刻回城里买。”
曲鸿只是虚虚地看着前方:“我背叛了你,甚至要杀你的师妹,你不恨我?”
“但你也救了我一命,既然已经承认,便不算是背叛,我不会因为这个而恨你。”
“可是我做了那种傻事……”
“确实是傻事,不仅伤害别人,更伤害你自己,所以往后不要再做了。”
曲鸿无言以对,他的确伤害了自己,伤害缘于自轻自贱,因为他是恶人的孩子,一直与谎言和阴谋为伴,便自作聪明地以为世事皆如此。现在他终于用光了力气,再也挣扎不动,遍体鳞伤,虚弱不堪,才恍然觉察到自己的愚蠢。
风长林的手搭在他的胸前,手指落在伤口旁边,指尖很暖,甚至有些发烫。
曲鸿的眼眶也开始发烫,他抬起手,用手背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纷杂的世界被黑暗取代,黑暗是温暖的,安详的,慢慢地融化他的心防,他终于说出了长久以来的心里话:“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一个恶人会成为我的义父,为什么他没能把恶人当到底,为什么他想要做一个好人,却没有得到一个好下场……”
他听见风长林又轻又长的叹息声:“你的问题我都无法解答,因为我知道的不比你多,但有一件事我必须说,倘若潇湘派真的想杀一个武功尽废的人,并且希望瞒过武林的话,完全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根本不必留下线索。不管是谁杀了你的义父,一定是有缘由,有企图的,你义父的死恐怕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曲鸿长吁了一声:“是啊,秦英应该知道一些,可惜……”
“没关系,他知道的事,我们一样可以去查,你应该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不是一直很聪明吗?”
曲鸿沉默了许久,终于把手移开,视线刚好对上风长林的眼睛。他摇头道:“不,我一点都不聪明,我只是个自作聪明的傻子,连最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通,拎不清。”
风长林轻笑了一声:“所以你其实一点也不聪明,你总算承认了。”
曲鸿怔了一下,自嘲道:“是啊,你以后可以尽情对我说教了。”
“我以后若是对你说教,你也该乖乖听着。”
“是,是,但即便如此,我也不会当你的师弟。”
“不当就不当吧。不管怎样,你总归是我的鸿弟。和你被谁养大,来自何处都没有关系,你就是你啊。”
风长林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阐述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曲鸿望着他的表情,突然忆起一件久远的事。
那件事发生的时候他还不到十岁,岭南正值阴雨时节,天地总是灰蒙蒙,湿漉漉的,罗刹谷里尤其如此,他在谷里呆得实在烦闷,便缠着义父带他出去玩。
曲渊平日里离群索居,鲜少外出,但曲鸿尚且年幼,哪里耐得住心性。曲渊被缠得没有办法,只能带他去了附近的镇子。
那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小镇,虽不算大,但总比罗刹谷热闹得多,有一条集市从小镇中央穿过,青石板路顺着山势蜿蜒铺展,路两侧是店铺和小摊,售卖各种东西。
曲鸿心情雀跃,像一只刚出笼的鸟儿,迫不及待地四处蹦跳,他口袋里有一把碎银,是曲渊放进去的。曲渊把银子给他的时候面色凝重,似有苦难言,他不明白缘由,他虽然不到十岁,却也懂得银子可以用来买东西的道理。
但他很快理解了曲渊的苦恼,因为在这条市集上,有银子也并不意味着一定能买到东西。
镇子上人对罗刹谷深恶痛绝,见曲渊领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态度十分不善,商贩看到他们走近,有的把门重重关上,有的把货物收在一旁,有的把脸转过去,装聋作哑,不理会他们的问话。
最后,曲鸿只买到一只纸风筝,糊得歪歪扭扭,墨色也轻重不均,可他却像得了宝贝一样,紧紧把风筝抱在怀里。
他抬头望着义父,委屈地问:“我做错了什么事?为什么镇上的人都讨厌我?”
曲渊淡淡道:“鸿儿,你没做错什么,他们讨厌的是我,不是你。像我这样的人,是注定无法活在人群里的。”
曲鸿感到不解,感到不甘,懵懂的愤怒化作一股冲动的力量,他脱口而出道:“那我陪你好了!”转眼便把宝贝的风筝扔到了地上,使劲踩了几脚。
曲渊叹了口气,弯腰把风筝捡回来,将足印踏出的灰尘仔细抚去,重新塞给他。
曲渊对他说:“你有你自己的路,不必像我一样。”
那时的曲鸿还不明白义父的意思。
他把风筝拿回罗刹谷,玩了一个夏天,扯着长长的绳子在空谷里奔跑,看着风筝在天上晃悠悠地飞,一不留神就倒栽下来,摔进泥土里,每一次他都把泥土仔细掸干净,他像保护一件珍宝一样,保护一只简陋的纸风筝。
相似小说推荐
-
提剑出燕京 (轻微崽子) 晋江非V高积分2016-5-12完结这是一个家里被抄小少爷,被铁血无情独行侠捡走当徒弟的故事。本该有事弟子服其劳...
-
金陵梦里忆琴音 完结+番外 (凌晨筆缘) 晋江2016-5-13完结何为江湖,只因有你。何为江山,只为护你。而你永远不明白,当年我叫你“师兄”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