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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匪君子 (十里沧浪)


  只是除了这一招,还有一步闲棋。不能白白让他生这场病不是?
  刘颐取手头一杯青果酒轻轻一抿,扫了一眼在席的诸位宫嫔。
  这是庆贺大捷的皇帝家宴,另一个意思也是为刘钰督办粮草一事祝功。这也是尤昭仪的意思。这回刘钰的差事办的稳妥漂亮,至少面子上利落的紧。打仗胜了,他这个督办粮草的自然也得有功,但若是等得他三哥回京来再赏赐嘉奖,不说皇帝还记不记得这事情,便是记得,他的赏赐也定比三哥浅薄,比上不足,倒给自己一个不痛快。不如趁现在捞点功劳更利索。
  这次家宴,皇上高兴,宫里出过风头、没出过风头的宫嫔们都来了,自然位分太低的良人、长使之类没有资格,但自从怀了小王子刘宁就再没得过宠幸的容美人之流,也得了恩赏坐在了下首。
  这位容美人是已故太尉长史楚英的女儿。楚英从小便在冯家的将军府做奴,还是当年的老将军让他进了太尉府里,脱了罪奴身份。母家位分低,楚家本不想让她入宫,省得白白受人欺凌,没想到皇帝偏偏看中了她擅长音律,赐了个乐潇苑让她进宫来。冯皇后因罪去世后,她凭着宛转歌喉勉强支持了两年,怀了刘宁。本想着有了刘宁日子也好过些,没想到正得宠尤昭仪和她同一日生产,尤昭仪的孩子刚出生就去了。再加上那时候传回消息,冯家的老将军在西境战死,楚英心里悲愤,消息传回的当夜便悬梁自尽、以死相谏,求皇帝召回被发落到西境的冯氏一族。这正触了皇帝霉头,自那之后便更没有好脸色,昔日丝竹不断的乐潇苑竟然如冷宫一般了。
  刘颐心里叹气,这容美人好歹算得上旧识。她身边跪坐着的孩子十岁不到,锦衣玉食,脸上却带着怯懦之色。这应当就是那刘宁了。
  不知不觉间,手里的酒已经尽了。刘颐看看眼前几上,取了那酒壶刚要斟,听得对头一个柔软娇细的声音急急忙忙道:“恪王可别再喝了,听闻你病了几日才好,也不去太医院叫医官来。可得多注意身子啊。”
  听得这话,刘颐脸上现出惊讶的神情,实则心里暗喜。鱼咬钩了。
  上座的太皇太后听到,一下子就急了。“生什么病?哀家如何没有听说?为何不去叫医官?病了几天你们都不告诉我?!”她最近几年时常病卧在床,年纪又高了,听说自己孙儿,还是自己亲亲的长孙生了病,心里难受的紧。
  “不碍事……”
  此时刘钰出来生生截住他的话,道:“说起来,我倒是得跟大哥赔一句不是。我本应该知道大哥刚回了京,定会思念……,我却不是个好眼力见儿的人,拉着大哥在那菡萏池边上说了会儿话,想是又让大哥触景生情。心里难过又是招了寒气,大哥本来身体就有隐疾,自然生了病。”
  刘颐心里冷笑。倒是会借题发挥。一句话明里暗里都在暗示皇帝他思念故去的冯皇后和姊姊。身体有隐疾?父皇难免想起当年押他在丹字狱里,遭了许多刑罚的事。凭皇帝的多疑,定然以为他心怀怨愤,没准还以为他心怀不子不臣的祸心!
  不过他说的倒也不差。那菡萏池,是姊姊平白殒命的地方,要他如何不难过?!
  太皇太后听了,一时又想起前尘往事,却记得这十几年里,皇上明令,宫里严禁谈起废后冯氏。她虽是皇帝的亲母,到底还是得顾着些儿子的颜面。见大家都噤了声,默了半响才缓缓说道:
  “颐儿……”
  “父皇,皇祖母,”刘颐突然离席上前拜道,“儿臣的确前几日有些小病小痛,但尤姨娘他们误会了。”
  说着他直起身子看向神色阴沉的父皇。刘颐眸色深沉坦然,全然不像是有惧怕、忐忑之意。
  他微微侧脸看两侧宫嫔的神色。
  “儿臣初回京城,水土不适应,便从太医院抓了几服药吃着。上次去皇祖母宫里,祖母留儿臣吃了午膳,儿臣自己不小心,也未上心,所以一时不注意,吃的东西和药性冲了,所以惹得这场病。”
  “缘何不找太医院看看?”听闻此事与废后无关,朝文帝脸上情形开朗了些。
  “一是皇祖母本是好意疼爱儿臣,儿臣因为此事闹得满宫都知道了,岂不让祖母寒心?二是……”刘颐依然平淡如常,坦然应对。
  这话不说下去皇帝也知道为何。宫里皇子用的药、吃的膳食、忌讳什么,一向不传出自己宫去,也是为了防有心之人暗中利用,伤害皇子。
  可缘何清芷宫知道刘颐生了病却不去太医院的事情?
  皇帝神色有些恼怒的看了尤昭仪一眼,转了口风,关照刘颐去太医院找几个医术高明又管得紧嘴的看看还有什么可忌讳的,万事当心。他向来喜欢尤氏的温柔,可是也知道她只在他眼皮子底下温柔。如今居然做出探听皇子宫里消息的事情,真给他脸面!
  尤昭仪内心愤愤,表面上依然持着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臣妾是听偶然路过永和宫的人说的。本是心怀大皇子身体……”连着刘钰神色愈发狠戾,他本不是好性情的人,此时更是恨刘颐让他在皇帝面前失了面子,连份理也站不住脚。
  旁边一直看好戏的王皇后瞥见皇帝不耐烦的神色,突然开口道:“得了,妹妹。这事说开了,也就没什么。何故纠缠在上面不依不饶呢?”
  尤昭仪一向知道这王皇后是个平时不声不吭,偏会找时机捅她一刀的人。偏偏那打了胜仗的刘蒨过继到她的膝下,一国之母跟前哪里有她辩驳的份?此刻咬碎了银牙也只得往肚里咽。
  太皇太后只是要问他如今身体可好,边说便要落泪,好不容易才被安荣姑姑劝住。刘颐答过他祖母的话,只让她放心,便坐回到自己席上去,心里暗暗有了计较。
  那容美人,想必是还站在他这一头的。如此的话,把那年纪尚小的刘宁争取到手倒是不难了。
  他微微转动着手中白玉的酒杯,指尖显出冰冷的青色,像是要和玉石融为一体的样子。
  今日跟了他来的是清漾,是怕那药性有什么差池,她来了好有个照应。
  宴席散了,她扶着刘颐拜辞出去。其实不用她扶,刘颐本就是个极其克己的人,从不曾有醉酒之事。只听得刘颐问她:“太医院可都打点好了?”
  她低眉顺眼答道:“好了。”只听得那沙哑的声音在头顶叹了口气,道:“必须万无一失。皇帝多疑,想必一回宫就要找个由头来找太医院问问。”
  “殿下下次可是不要用这样的药了。虽说是看上去真,但越真越伤身体,奴婢自己心里也不好过。”此刻他二人正转过一个廊角,檀云依旧跟在身后竖着耳朵警惕是否有人在附近偷听。 “再说殿下是要在朝堂里施展抱负,探得宫闱虚实又有何裨益?”
  “宫闱里的妇人举动可见其外家偏向。是探清朝堂虚实的捷径。再说,后宫里头不安稳,前朝也要生事。”
  那少年人的沙哑之声在夜色里,现出苍茫之感。“你哥哥有信没有?”
  “说是必然在释王回来之前到达京城,但……”
  说着一行人已经走进永和宫,一踏上回廊,一个小内侍赶紧上来请安。
  刘颐弃了清漾搀扶,叫他叫王顺德来。王顺德在冯皇后在时是她宫里的老人,如今在刘颐这里,做个管家似得角色,照拂这永和宫里大大小小的事务。
  说着那王顺德便小步快跑过来。
  夜色如水,空荡荡的飘着刘颐吩咐的话,“去把那向清芷宫传信的拖出来,交到掖幽庭去。”
  “是要打死还是用用刑罚给那些人看看?”王顺德小心问道,揣测着他的意思。
  “唉……”凉凉的夜空中飘来轻的虚无缥缈的声音。“各为其主罢了,何必跟他置气?痛快些算了。”
  说着刘颐缓步独自往永和宫寝殿走,见檀云跟上来,轻声吩咐道:“这几日揪出来的人,你看着是谁派来的,自己琢磨着处置。有哪些不好出面,叫王叔去处理。”
  檀云得了令轻声应了。当日冯皇后获罪,自家儿子能保全也多亏这王顺德的本事,如今叫他一声王叔,是实实在在的尊敬他。
  至于如何处置,是继续留在内室,还是要打草惊蛇、敲打敲打,或是暗中人不知鬼不觉的处理了,檀云心里揣摩着,也就有了计较。

☆、再见刘蒨

  不知不觉就入了冬,刘蒨回得京城来已将近年关了。
  军队自然是不能带进京城里来的。一部分官兵留在西境,大部分则分散驻扎到几个屯兵点去了。离得京城最近的屯兵点就是丹阳,丹阳驻了兵的消息一传回京城,恰恰下了一场大雪,百姓们欢喜,都盼着一睹释王风采。
  皇帝的意思是,打了胜仗,又将近年关,这每年元旦要办的国宴不如和庆功宴一道办了。
  只是这样子算下来,迎接释王和一众强兵悍将就得隆重些,要给足西番浴血奋战的将士们脸面,也是激励北境抵御北番的将士们建功立业的意思。
  这就得派一个尊贵的皇子出城二十里迎接了。
  刘颐在书房里听着檀云汇报。皇上的意思是叫五王刘钰去,刘钰近几年逐渐做得事情了,皇帝又喜欢他,这不用檀云打探刘颐也能猜到。只是朝里必定有不能让皇帝顺心的人:主管礼仪行止的礼官大夫曹敬之上言,五王虽然能干,但毕竟非嫡非长。若是嫡长子不在京城,让他去无可厚非,但现如今嫡长子好好地在京城,这样子做岂非轻慢之意?让大皇子寒心,也让打了胜仗的西域将士们寒心,没准还让现在还在北境浴血的将领们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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