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起身离去,谢盏将她送到了村口,看着那马车越来越远,谢盏才回来。
对于王氏,他已经不恨了。血缘情深,王氏其实也是苦命之人。
接下来的日子,王氏会过一段时间就来一次。王氏每次带来很多东西,谢盏也会给一些山中的东西令她带回去。她来的次数并不频繁,不会让谢盏觉得被打扰了,每次都会带一些书画琴谱,也都是谢盏喜欢的。渐渐的,谢盏也习惯了她的到来。
“路途不好走,你莫要太奔波了。”有一日,谢盏终于忍不住劝慰道。
王氏垂着的眸光闪过欣喜,语气淡淡道:“待在建康城中也甚是无趣,不如出来走走,一路游山玩水,风光甚好。”
她一句话便将谢盏所有的劝说都堵了回去。
自从王氏来了之后,谢盏去集市的次数更少了。他的那些小弟子们也很喜欢王氏,因为王氏来的时候也会给他们带一些吃的和穿的。每次王氏一来,那些小孩子总会围着她。王氏给那些小孩子们一人都带来了两套衣物,而给谢盏的,却只有一套月牙白的长袍。
谢盏手中拿着那件长袍,突然怔住了,盯着看着,目光却怎么不能移开。他放得近了一些,果然闻到一股檀香味,这种味道,那些书上并没有。
王氏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便看到他盯着袍子发着呆。两人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什么。
这衣服不如那些小了许多的衣服精致,却是王氏自己做出来的。
他看着她许久,张了张嘴,喉咙却有些干涩。王氏微笑着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含着无限包容:“进来跟你说一声,我该走了。”
王氏说完便退了出去。
“……阿娘。”谢盏坐在那里,声音终于发了出来,却十分低。
王氏正朝着院门处走去,走了一半,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她没有回头看,而是径直往外走去,当上了马车,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转眼又是一年秋天到来了,谢盏种在后院的梨树,已经高过了屋子,上面结满了果子。谢盏摘了两个,自己尝了,汁液充沛,很甜,他又摘了一些,拿给了那些正在认真读书的小娃娃们吃。
小娃娃们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总朝着屋子里看着,谢盏也看向那个屋子。屋子的门他本来是关好的,现在却开了一个小缝。
难道是屋里进了贼人?
谢盏走了过去,推门进去,却见本来空荡荡的屋子里,多了一个人影。他看到的只是一个背影。但是有些人,只是一瞥,便足矣认出来了。
谢盏怔在那里,一时不知是梦里还是现实,一时又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等回神又觉得自己过于紧张了,他走了进去,将门阖上了,静静地看着那个背影。
那人并没有转身。他的黑发束了起来,里面却透出许多白色的发丝,沧海桑田,也不再是那个威严尊贵的帝皇,腰背不再挺拔,似乎有些弯曲了。
“已经结果了。”那人声音低沉沙哑,并不好听。他的目光落在窗外,正对着后院的梨树。
“梨树三年结果,已经三年了。”谢盏道。
“已经三年了……”那人低声道。
他依旧没有转身。谢盏看着他:“桓凛,你为何不看我?”
桓凛垂下了头:“我怕你不看我。”
扭扭捏捏,倒是一点也不像他旧日的性子了。
“那便不看了。”谢盏道,转身便要离去。
而他刚走到门口的时候,桓凛便转过了身。一身黑,里面穿着里衣袍子,外面还穿着披风,穿得有些多了。当触及那张脸的时候,谢盏的目光里露出震动。
他的那张脸,依旧有往日的轮廓,但是却布满了伤痕,无数刀划过,看起来有些狰狞了。他的全身都包裹的紧紧的,怕是这样的伤口,不止脸上,其他地方也是布满了吧。
当年他离开的时候,桓凛身上已经布满了伤口,他离开后,桓凛遭遇了什么,又是如何死里逃生的呢?
谢盏走了过去,伸出手,桓凛的脸下意识移开了,然后谢盏逼近,他已经避无可避。细腻的手摸上了那粗糙的伤痕,眼神中流淌的是担忧。
“伤都已经好了。”桓凛道。
“那一次……”
“何勇那小人太狂妄了,纵使我身上受了几百刀,也照样可以砍了他,我将他千刀万剐了。”桓凛道,直到此刻,才隐约见他旧日的性格。
他说的那般轻松,但是看这些伤口,便知道那次有多么惨烈。
“这三年呢?”谢盏继续问道。
“陆家兄弟赶来救了我,我的身份敏感,新帝登基,不便暴露,便隐瞒了下来。我在床上躺了好些年,等能下地了就发现自己变成这副模样。”桓凛道,“我这副样子了,本来是不想来寻你的。”
但是日复一日,那种想法逐渐累积,最后终于压制不住,才寻来了。他本是忐忑不安的,但是所有的不安,在见到阿盏的那一刻便都平息了。他早就该知道的,这一辈子,他都无法放下阿盏了。
桓凛抓住了谢盏的手,将他紧紧地抱进了怀里,感受着热血重新沸腾了起来。
这一次,阿盏没有推开他。
窗外的梨树已经结果,桌案上摆着两颗大梨,这一次,他终于赶上了。
第068章 番外(桓凛X谢盏)
短短的时间,谢盏的屋子院落便扩大了好几倍。他原本只有一个屋子,隔开,一半是卧房,一半是书房。而今,由一间变成了五间,两间卧房、一间客厅、一间书房,还有一间厨房,院落也大了很多,又种下了许多果树。谢盏的家,瞬间成了整个村子最奢华的居处,许多人路过的时候都会驻足观仰一番。
究其原因,是因为谢盏家来了一个十分能干的人,那是个形容丑陋的男人,年幼一些的孩子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都差点吓得哭了出来。尤其是跟谢盏这村里第一美男站在一起的时候,更显得丑陋了。
只是那人虽然挺吓人的,但是那一身气势不凡,总有种久居上位者的气势,不过谢公子本来就不是普通人,前面有雍容华贵的谢夫人经常来探望他,如今他突然多出一个气势不凡的干苦力的人也不怎么奇怪了。
据说他是谢公子的远方亲戚,这亲戚的第二日就将谢盏的住处修整了一遍。这人虽然丑陋,但是十分能干,渐渐的,村子里的人也都对他改观了。村里的小孩也由害怕变得喜欢他了,因为他时常会做出一些有趣的东西来,为他们读书识字的日子增添了不少乐趣。
谢盏看了一会儿书,放下的时候便看到蹲在墙角忙活的人。桓凛开始死活都要捂着自己的身体,只是当每天都忙得满头大汗,身上恶臭熏得谢盏都要退避三舍的时候,终于脱下了他的外袍。现在,他赤裸着上半身,下身穿着一条裤子,他身上果然布满了伤痕,有几道显得尤为恐怖。他的背上已经布上了一层薄薄的汗水,在阳光下,肌肉强壮,竟有种异样的性感。
感觉到谢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桓凛干得更加有劲了。这三年的时间,有近一年是躺在床上养伤的,后面两年,他做得更多的是发呆。陆家虽然已经表面上归顺了小皇帝,但是陆家兄弟说过,只要桓凛一声令下,他们便愿意反攻建康城。但是,攻下来又如何?重新坐上皇位又如何?所以,桓凛是茫然的。
现在的日子,对于桓凛来说是最幸福的日子,阿盏在他身边,他还可以做些让他开心的事。
谢盏对于桓凛的行为确实是挺赞赏的。他是个书生,会种树养花,但是修墙盖屋却完全不会。王氏时常来访,想要识字读书的孩子们也越来越多,他这个院子显得越来越小了,但是他又不能去麻烦村民们。桓凛是粗人,领悟能力强,这些做的有模有样的。
渐渐的,村子里也有姑娘注意到了他的好,发现了他深藏在丑陋的面容下的心灵手巧。
有些小伙子开始询问谢盏他家的远房亲戚是不是以修建房屋谋生的,并且有意拜桓凛为师学习建屋。
——因为桓凛长相凶恶,并且对他们爱理不理的,他们只能拐着弯来问谢盏了。
谢盏有些无言,总不能说桓凛原来是做皇帝谋生的。
谢盏早上起来,就发现院子门口站着一些提着篮子的姑娘,只是这一次她们赠送的对象不是谢盏,而是桓凛了。
桓凛根本没有怜香惜玉的心,对姑娘们和小伙子是一样的,木着脸站在那里,无论她们怎么暗示,也不往前走一步。那些姑娘们也是铁了心,桓凛不出去,她们也不走。
桓凛看向谢盏,就见谢盏正笑着看着他,其中的意味十分明显——自己惹得麻烦自己解决。
桓凛不情不愿地走到门口,姑娘们还没开口说话,他便粗声粗气道:“我有夫人了。”
一句话打发了那些对他有异样心思的姑娘们。
桓凛回来,便看到谢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桓凛的目光飞速四处看了一眼,见无人,突然抱住了谢盏,将他扣入怀中,身体在他身上蹭了一下,低沉着嗓音道:“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