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结束了。
谢盏在黑暗中走了很久,没有所谓的黑白无常,也没有所谓的黄泉路奈何桥,只有无尽的黑暗。原来这便是真正的死亡,还是说他前生罪孽太深,所以无法轮回转世,而是要走在这绵延不断地黑暗中呢?他心中有些茫然,但是依旧没有停下脚步,一直往前走着。
他仿佛被困在里面一般,他越来越迷茫,最后只剩下一种往前的本能。
那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变天了。”黑暗中,不知道谁嘀咕了一句。
十五的月亮,本来是又亮又圆的,这个十五也不例外。然而却在月光最亮的时候,不知道哪里飘来了一朵乌云,挡住了光,整个皇宫都陷在了层层叠叠的黑暗中。春雷隆隆,如今已是夏日,天边闪电抽动,这天气便有些不寻常了。
“这天相有变啊,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这大事也是太极殿那边的那位应着,跟我们这些奴才有什么关系啊?”
那些偷偷议论的声音,最终都消散在轰隆隆的雷声之中。
十六日,月亮倒是与往常无异。然而笼罩在皇宫上方无形的乌云,更压得人窒息。没有人敢轻易踏入西殿那边,那位至尊临时的居所。
宫中隐隐流传着一些流言,传闻那一位疯了,因为十五日那天,有人听到从那宫殿中传出的嘶吼声和痛哭声,而那声音,似乎是皇帝的。也有传闻那一位不行了,传闻西殿中满是鲜红的血,总管太监一人在里面擦了很久,都未将那血迹擦干。那一位便直挺挺地躺在那里,脸上毫无血色。
这些传言可不同一般,若是真的,那便意味着一个朝代的更迭,而朝代变换往往意味着血流成河。然而,在陆青桐的铁血手段下,那些流言很快消散了。不过皇帝的面,就连那贴身伺候的宫女太监都见不着了,只说病了。
皇宫里冷冷清清的,仿佛回到了新皇登基的日子,宫里的人都战战兢兢的。
宫殿之中,灯光明灭着,所有的宫女太监都退了下去,只有李得清和陆青桐两个人。
“陛下还没醒?”陆青桐低声问道。
李得清摇了摇头,惨白的脸上惊惶未褪去。天下人都知他是皇帝面前的红人,皇帝出了什么意外,他只有死路一条。
“太医怎么说?”陆青桐继续问道。
“太医只说气血虚,歇歇便好了。但是气血虚……”李得清看着帐帘中的人影,心中的恐惧已经麻木了,“气血虚又如何会昏迷不醒?”
李得清看了陆青桐一眼:“陆大人,要不您进去看看?”
陆青桐将身上的剑脱了下来,放在了地上,然后走了进去。当看到昔日帝王时,他也觉得难以相信,他的黑发之中已经夹杂着几抹白发,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夜之间老了许多。而且看着他的脸,这根本不像是气血虚,气血虚又如何会脸色苍白到铁青,完全没了生气,就像个……陆青桐压下心中的不安,伸出手,按住了他的脉。
脉是跳动着着的,但是很微弱。
陆青桐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他的手上依旧紧紧地抓着那块玉佩。陆青桐的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伸出手落在那块玉佩上,想要将玉佩从他手中拿出来,但是他越用力,皇帝却是抓的越来越紧。
“陛下。”陆青桐换了一声。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陆青桐盯着那黑发中散落着的白发看了一眼,终究是无奈地退了出去。
“李公公。”陆青桐低声唤了一句。
“陆大人。”李得清一个机灵,总觉得他的声音有些冷,连忙打起了精神。
“李公公,我刚看过了,陛下的心脉平稳,确实是昏迷了。你每日着太医过来看,好好照看着皇帝。陛下不过昏迷了而已,这天下没那么容易改朝换代的。”陆青桐道,是在叙述事实,却也带着警告。
“陆大人,奴才誓死效忠陛下,与陛下共生死。”李得清道。
“西殿外会有陛下的亲卫守着,你也不必害怕。”陆青桐说完便离去了。
李得清站在西殿的门口,这才松了一口气。
桓凛突然病倒了,这一众士族都上门来探望,说是探望皇帝的病情,只是每个人心中的心思,都不是三言两语都可以说清的。
只是都最终被李得清拦在了大殿外,世家没有将一个太监放在眼里,却不得不顾及那些厉害的守卫。
而作为士族之首,谢家并未有动静,谢家虽出了变故,但是威信犹在,谢家没有表明姿态,其他世家也不敢太过于放肆。
这原本波云诡谲的朝堂暂时安稳了下来。已经习惯安逸的士族们,谁也不想做出头鸟。
谢家。
谢家也被踏破了门槛,而谢俊则是最为头疼的。这些士族们一边试探着皇帝的病情,一边则试探着谢家的态度。
“谢大人,听说皇帝将前帝的幼子养在身边,那位小公子如今也六岁了吧,听说像极了谢家女公子。”
“皇帝也不知得了什么病,诸位大人想去探病也没有见着他的面。”
这番话中意思便含了许多层了。桓凛杀了司马氏许多人,其中也包含了谢家的外甥,这般算来也是仇人了。元熙帝的小儿子是谢芝兰的儿子,他是司马氏的后代,算起来也是正统了,若是那孩子做了皇帝,那谢家便是外家了,比现在尴尬的境地强了许多。
而皇帝病重,这是改朝换代的好时候。
“皇帝登基的时候便诛杀了佞幸,但是据说啊,皇帝这次病重,和那前朝的佞幸有关。”又有人道。
谢俊脸上一直是礼貌的微笑,他虽不善辩驳,但是却并非刻板不懂变通之人,那些不愿听得,他左耳进,右耳出,然而到了这一句,他再也不能当做没有听到了:“李大人,谢盏是我谢家的人,大人称呼他的时候也请注意用词。”
谢俊话并不多,论圆滑比不上许多人,性子算是耿直的,这认真说的话也是颇有分量的。
那几人不禁对视了一眼,在以前,谢家从未承认过谢盏的身份,所以他们这才没有忌惮。谢家这般注重名声的士族竟然会承认谢盏是谢家的子孙?
他们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疑不定。谢俊说了这样的话,他们便再也试探不下去了,只能悻悻地离开。
那几人离开后,谢俊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陷入了沉思中。
有些话并非毫无根据的,皇帝是武将,身体强壮,这一次怎么会突然病了?而且还和阿盏有关?阿盏不是早就……
想到这些旧事,他的脸上不免蒙上了一些阴郁。
阿盏活着的时候,谢家不曾认过他,也不曾为他正名,也只能死了为他做一些事了。至少比什么都不做强。
谢家的佛堂中,王氏将抄好的经书放到一边,靠着墙壁小憩了起来。
她抄起经书来已经有些不分昼夜了,清醒的时候便抄一些,等累了随便靠着歇息片刻。她很少能入眠,她做梦的时候总能梦到阿盏,或许是阿盏不愿见她,所以她做梦的时间越来越少。
而这一次,她竟然睡了过去。
这个梦做得朦朦胧胧的,完全沉浸在一片浓墨重彩的黑暗中。
只是当醒来的时候,她感觉到一阵心悸,冷汗已经浸透了她的里裳。
“谢郎,谢郎……”她无措地叫了出来。自入了佛门后,她从未这般叫过他,这声音几乎是本能的叫法。
谢何连忙走了过来,将她抱进了怀里,用袖子擦着她额头上的汗珠,担忧道:“阿尤,你怎么了?”
王氏紧紧地抓住了谢何的袖子:“我看到阿盏了,阿盏,阿盏被困在一个地方,一直走不出来,我们要去找他,要去找他……”
第044章 梦里
梦里的世界是完美的。
大胜而归,鲜衣怒马,他在百姓的夹道欢迎中缓缓前进。在许多将士中,他的样貌最为俊朗,神采最为飞扬,惹来无数人扔来了瓜果。他没有像其他人一般,将瓜果赠予行人,而是将那些瓜果收进了口袋里,很快的,衣服里便鼓了起来,看起来像大腹便便的孕妇一般。
“阿凛,你藏着这些是留着喂养家里的小媳妇吗?”
“阿凛,你有媳妇了?真是金屋藏娇啊,我们都不知晓。诶,弟妹是何模样?”
那些战场上的兄弟们拉着他取笑。若是以往,他又岂肯吃亏,必定要说回去。但是今日,却像说到心里去了,阿盏是自己的小媳妇,想到阿盏的模样,心里就甜丝丝的,他们的话,半分都反驳不得,因为确实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别说了,阿凛的脸红了。”
“天,阿凛脸皮这么厚也会脸红。”
“阿凛,别藏了,快把媳妇儿交出来给哥哥们看看。”
他们在军营中最爱开这些玩笑,平日里被他笑得多,如今抓着机会便拼命地取笑他。那些人起哄的越来越厉害,他觉得自己全身都热气腾腾的,脑袋也垂了下去。他从那些人中挤了出去,抱着那些瓜果便朝着一个地方跑了去。那个地方,他曾经梦到过无数次,这条路,他也在梦里走了无数次。
他跑到了一个小院子外,这里的一切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近乡情更怯,他站在那里,竟不敢敲门。五年了,他的阿盏变成了什么样呢?是更好看了,长高了,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变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