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太子的难得发怒让下属们齐齐噤声。
半晌后,派去联络城外,以及追查皇帝和国师下落的飞燕右卫郎将进入哨所,这人为房间里的静默吃了一惊,踟蹰片刻后还是上前,“殿下,没联系上城外的兄弟,但是在某个联络地点里发现了一封信。”
被所有人注视的他顿了顿,道:“……好像是陛下的笔迹,指名给您的。”
其实绝大多数飞燕卫都没抱皇帝还活着的希望,闻言不由愣住。乐省默默接过信拆开,只见上面一行潦草大字——
——想要得到皇位,那就让朕看看。
粗痞白话,很像某位皇帝的风格。偷偷瞥内容的飞燕卫可以说是大惊失色,他们怎么觉得陛下好像也误解他们殿下行谋反之事?!
“没有,他没有误会。”乐省说,语速越来越慢,到最后几不可闻,“他只是想考验我……”
叔父只是考验他能不能拿起皇位这把刀,能不能斩去世家一臂罢了。
但是叔父,在他心里,皇位绝非杀人的刀,近日死去的禁宫侍卫、燕子们,甚至猫头鹰们,已经足够,不需要再多,乐省想。
“如果我能登上皇位,可能没法成为叔父那样的霸王。”乐省低声说,但是周围的飞燕卫都能听到他说话。
他向这些忠心他的人露出一个微笑,“既然已经知道世家会如何行事,那么我们就可以用更方便,更快捷,死人更少的方法——”
他坚定的声音回响在这狭小昏暗的房间里。
“——立刻解决它!”
第61章 舅妈或婶婶,这是一个问题
大安和初九年,元月十三。
连绵阴雨终于停歇,苍白的太阳投下淡薄的日光,勉强让这座新皇都少了些阴霾气氛,但是到了傍晚,浅薄的阳光可以说是极为迅速地离开皇都城,退居阴云之后。
“今晚大概又要下雨。”太宰府的仆役们小声谈论着。
云随意将目光从窗外的阴云上收回,他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不安,或许是今日这番风雨欲来天气的缘故。
大重的最后一位皇帝身着金丝罩白衫,端坐在红漆方桌边,他筷子放在一边,手里只端着酒盏,面前的佳肴没有动上几口。在他左下方,太宰则是已经喝得微醺,老脸通红不自知。
云随意知道,太宰这般肆意放松之态,皆是因为那两个男人死了的缘故。
乐道和那和青陆来的赫连郁,就像压在他们头顶的两座大山,如今这两座山轰然倒塌,让他们这些人欢欣鼓舞之余,也不禁放松下来。这个时候如果还有别的敌人,说不定冒出来用刀刃对准他的脖子,他都得傻笑一炷香,才回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不用想这些,乐省不过黄口小儿,不足挂齿。至于风狮、白虎、龙马三军,太宰已经说了,没有乐道压制,只需稍稍地挑拨离间,这三只大军就能自己斗起来。
云随意像是为了坚定这种想法一般,又举起酒盏痛饮。
举起手时衣袖滑落,露出手腕。云随意眯起眼,见到最后一丝天光透过他手腕上的红绳玉珠,照映出花生米大小的如冰玉珠里,一点灰白的雾气转动,仿佛活物一般。
他的面色陡然阴沉下去。
这玉珠是雪满坡给他防身用的,当然了,除了防身外,自然还兼具其他一些功效,比如监视和控制。自雪满坡死后,一身轻松的云随意很少想起这东西,就算想起,也以这东西还有几分用处放了过去。此刻不知是酒壮人胆,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云随意冲动而粗鲁地扯开了红绳,冰玉珠子飞了出去,落到地上,发出好大一声响声。
“这是什么?”太宰问,看到那枚滚落在地的珠子,老人眼睛里稍稍清明了些,道,“啊,陛下,这种东西对您来说太寒酸了,可要请巫史大人前来,为您专门炼制……”
“巫理?”云随意知道这是这老头在卖弄他手上的人,以此向他示威,想也不想便嗤笑道,“巫史算个什么东西?这枚珠子好歹也是大巫所做……”
话说到一半,云随意消了音。
那枚滚到台阶下的冰玉珠子,在两人目光之下,发出一声极响的,绝不似这样一枚花生米大小玉珠能发出的巨大声音,直接裂成了八瓣。
云随意愣了片刻,心想这东西竟然这么容易就能坏?
下一刻,碎裂的冰玉珠化为齑粉,在地面铺开了一层闪亮亮的粉末,厅内忽起一阵凉风,吹起这些亮晶晶,让整个后庭的光线都模糊了片刻。
云随意收回有些晕乎的目光,抬起头时,却发现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一身飞燕卫打扮的乐省和他亲切地面对面,心里只有一句话——他真是日了狗了!
乐省已经忙碌了两日。
鬼枭是不能直接摆上台面的人马,他需要最费心解决的,其实是自己谋害皇帝一罪。
短短两天时间,策反一部分鬼枭卫协同,暗中联系星台中靠谱的巫卿,同时一个个去可靠的大臣面谈——并非所有大臣都是世家出身,乐道对有才人来者不拒,虽然这些有才人以武官居多,却还是有几个文臣——人不着地马不停蹄地忙了两天,终于将一些人请到太宰府,看一出好戏。
巫乐以雪灵施展奇妙巫术,将这些人笼罩其中,又有一部分鬼枭卫帮着遮掩,他们竟然就这样平安无事地来到太宰罗大人……和云随意面前。
太宰不是口无遮拦之人,但是他为了麻痹云随意,当真是什么样的话也能说出,这两人不过三言两语,就将乐省身上的冤屈洗去。
这便足够了。
没了那些抹黑,乐省是堂堂正正的大安皇位继承人,乐道亲口点的太子。光这一个身份,就足够他用。见到事情成功的乐省更是提高警惕,他同巫乐青桂巫女打了招呼,请她继续用幻术帮忙遮掩,而他自己则拔出细长苗刀,向云随意走去。
然后——
——然后,一枚冰玉珠就这样突如其来地滚来,哪怕乐省已经劈开,那珠子竟然也好巧不巧拐了个弯,钻到他脚底下。
乐省:“……”
太子殿下万万没想到自己那总被搪塞的运气,竟然在这个时候发作了。
那冰玉珠子不知有什么诡奇,直接破解了青桂巫女的幻术。突然现出身形的乐省甚至能看到自己对面,那中年甚至带着几分憔悴的前朝末代皇帝一双瞳孔微缩。知道错失机会的他想也不想,举刀就砍下去。
然后因为用力过猛,脚踩着那些亮晶晶粉末一滑,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布置在周围的飞燕卫、大臣、巫臣们:“……”
太子殿下就算摔跤也是优雅地摔跤,银亮的刀刃的轨迹甚至没有丝毫偏移,流畅得让旁观者们都想赞一声好。但是那踉跄一下耽搁的时间已经足够某些专业人士反应过来,三只鬼枭卫突然从空无一物的地方现出身形,两个举起短剑挡刀,一个拉着云随意避开。
两剑一刀钢刃相接,发出极为清脆的响声,这仿佛是一个信号,数十个鬼枭卫听到这异动,从屋顶,从房梁,从垂落在地的帷幔中出现,正要拔出短剑,另一把同样属于鬼枭卫的短剑便刺入了他们的要害。
这变故实在太出乎太宰罗大人的预料,他诧异后退了两步,被飞燕卫们劫持住。
后庭还在混乱中,云随意已经从帷幔后的侧门奔了出去,乐省保持着面无表情其实是一脸懵逼的神色,架开了第三短剑,跟着他的下属们将那三只鬼枭卫接了过去。乐省给飞燕右卫郎将做了个手势,便追着云随意而去。
两人一前一后,在阴云散去,月色如水的中庭停下了脚步。
“白将军已经被救出,禁军有大半人手不能用了,但是剩下的人还是足够把太宰府围一圈,”乐省以刀尖对着那个不转过身的前朝皇帝,沉声道,“你无路可逃,自杀还是让我杀,尽快选一个。”
“还有第三个选项,”云随意转过身,他手中拿着一把剑,“来吧,让我看看,云谷乐氏的燕鹰双刀流,到底比我云氏的天子之剑如何!”
乐省一愣,身体在意识之前,已经接住了对方的剑招。
他想说什么,但在作为武者的本能暂时将他的责任心压下了片刻。乐省开始学武时,那种各家齐出,大大小小世家都有名冠天下的武术流派的辉煌时代已经过去,他没有和真正的云氏天子之剑对上过,这一次不由好奇心起。
但是越和云随意打,他就越失望。
“这是天子之剑?那个剑如天意,巫者也得避让的天子之剑?”以苗刀招架的乐省奇怪地问,“为何我只看到阴霾、抑郁、暴躁和不平?”
“你这个一生都顺顺当当,被乐道当做继承人的小子,懂什么叫抑郁不平?!”
云随意喝到,剑招映着月光,越发迅疾,剑影仿佛千万道冰凌在月下绽放。
但是这些剑影太虚了,哪怕肉眼看,也能知道哪个是实招,哪个是虚招。乐省当真不想承认这是天子之剑,更别提云随意那悲愤的话语。
“来和我厮杀啊!”云随意叫嚣,“为了皇位厮杀啊!什么温和好人,什么谦谦君子!都只是一层皮!你终归也只是个坐在皇位上的屠夫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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