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看上去十分疲惫,鸟颅骨下露出的下巴颜色灰白,他呼吸急促,可能是路上走得太急导致的,因为耽误了所有人的时间,他到达后的第一件事是表达他的歉意。
“先入席吧,殿下。”城主支撑着爬起来,“让我们把欢庆前的最后一步完成。”
冬祭欢庆前的最后一步是清算。
清算过去一年的罪孽,就可以展望未来了。
祭台后,有为城主搭起的坐台,套上锦衣华服后更像骨头架子的城主和他的客人们一一入座,赫连郁的座位被安排在城主身边,这是青陆对赫连这个姓氏的尊重,赫连郁身边才是皇帝,然后是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干什么的乌伦。
乌伦胆战心惊。
他小心翼翼地把凳子往右边移动一个巴掌的距离,因为他右边高大的男人对他产生的压迫感犹如一座插入云霄高山,而且是一座随时都可能倾覆下来的高山。
一般来说,乌伦并不需要如此担忧自己会不会被皇帝恁死,毕竟他是属于大安国师的被保护者,但过去的经历带给他敏锐的感觉,少年察觉到,身边这个男人和他舅舅的关系,似乎产生了很奇怪的变化。
最明显的异常是,大巫赶到后,除了打招呼,没有和大安皇帝说第二句话。
这两个人,一个脸上被硕大的鸟颅骨遮掩,看不清神情,一个十分开心地在笑,特别开心的的那种,露出了十二颗雪白也牙齿和红色的牙龈。
……总觉得他们两个下一刻要打起来了,乌伦默默想。
这样想的很明显不止他一个,坐台上大部分人都觉得屁股下的凳子变成了刺猬。
可能也出于此事考虑,也可能是因为之前浪费了时间,祭台上阿日善语速很快,拖上祭台的罪人如果没有被证实无罪,就是砍头。而刽子手的刀磨得又利又亮,砍下一个人头不比剪下一撮头发慢上多少,勇士们抬下尸体的速度已经很快了,但堆积在祭台上的尸体还是把祭台彻底染成鲜红。
偷主人家东西的奴隶……渎职的勇士……掐死自己妻子的丈夫……
阿日善把又一块写着罪名的木块丢进火盆中,低下头看新木牌他眼角瞥到几个窈窕的身影被勇士压上来。
最后一批罪人,拜日教的巫女们。
没有物证,也没有人证,让她们被送进牢房的大安皇帝已经承认自己是乱说的了,阿日善看了一眼这些可怜的小鸟儿,从手臂上的淤痕看,她们在牢里过得可不是很好。
“向扶桑发誓,”阿日善说,“你们可有向云屏城的人们投毒,杀害他们,或是做下别的不好的事情?”
“没有!”“我们没有!”
巫女们争先恐后的说。
阿日善把木牌投入火盆,火盆的火没有产生任何变化,在一个老巫者的巫术下,如果木牌上所写的人名的确犯下了罪行,那么火会暂时变成惨兮兮绿色,然后把木牌吐出来。
木牌彻底化为火焰的燃料了。
阿日善皱起眉,他觉得这件案子疑点太多,而且大安皇帝和国师也被牵扯进,但是祭台下百姓已经欢呼庆祝拜日教的无罪,他只能用权杖用力敲打鲜血染红的地面,让人们安静下来。
……算了,只是几个女人而已,阿日善想。
“无罪!”
坐台上的赫连郁和乐道看着那个胸口纹着纹章的巫女扑入祭台下一个男人的怀抱,如天底下任何一对有情人一样,相拥热吻庆祝劫后余生,有些意思的是,那个男人穿着狱卒的衣服,同时他的高兴的神色下潜藏着惴惴不安。
“真感人啊,”乐道突然说,“见者欢腾,闻者欣喜,一对真正的有情人,是无论什么事情都愿意为对方做的,朕的大巫,你觉得朕说得对吗?”
皇帝的声音很小,除了坐在他左侧的大巫,没有另外的人听到。
赫连郁微微侧过头,乐道和其他人一样,也只能看到他的下颌。似乎更瘦了,皇帝想,同时他把赫连郁一缕滑入衣领中的黑发挑出来,替大巫梳理到背后。
祭台下的气氛十分混乱,许多人的视线越过祭台,他们盯着坐台上头戴鸟颅骨的赫连郁。他同身边人亲密的举动让人群一阵骚动,黑压压人群整个往前压了一步。
祭台上的巫者们感觉到一些不妙。
坐台上的皇帝和国师依然旁若无人,赫连郁侧着头靠近乐道,分明是亲密的动作,同一时刻风灵灌入两人之间的却是冰冷的寒风,他们微微拱起背,下颌对着下颌,如果不是横贯两人之间的鸟喙,这姿势看上去像是要接吻。
“不,”赫连郁回答,“情爱和冲动并非借口,而行为是有对错之分的,比如被巫女蛊惑的狱卒,在交上去的木牌上,修改了巫女的名字。”
说完大巫移开视线,挺起背坐直。
下方的人群正在冲击祭台。
几日前,河边拜日教祭典上的事故造成了数百人的伤亡,亡者亲友的怨忿无处可去,同时流言在城中如水面上的涟漪一样荡漾开。这几年城中百姓都接触过拜日教的巫女们,漂亮,可靠,孩子可以向拜日教的巫女索取食物,病人也能得到医治和药草,这些都是免费的,所以好心的拜日教会犯下那样的罪行是完全和她们过去的行为相违背,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虽然人人都知道白莲花的根是扎在怎样肮脏的淤泥里,但没有人不觉得白莲花清清白白。
更别说云屏城的百姓们根本不知道拜日教的真面目,就在刚才,阿日善巫也表示了拜日教的巫女们无罪呢。
如果怪物不是拜日教弄出来的,那会是谁弄出来的呢?只有赫连郁,这个同妖魔为伍的黑巫,他回到了云屏,对自己的故乡下手了。
大安国师非常冤枉,他从来都只和死的妖魔为伍。不过人们不会相信,就像他们相信,既然他们恨着这个被驱逐的叛徒,那这个叛徒一定也恨着他们。
“杀了他!”无数人从地上捡起石头扔向坐台。
祭台前的百姓,从平民变成了暴民。
云屏城城主反应相当快速,虽然他完全想不到,邀请国师参加冬祭,让国师看在这里是他故乡的份上,向皇帝美言几句的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个模样。他在心里咒骂,被珠兰和另一个侍女合力扶着下坐台,带着大安皇帝、国师,还有国师的那个不知为何眼熟的弟子,想要奔入坐台下的密道。
但是来不及了,人群冲过了祭台,他们踩着血河和尚未抬走的尸体,挥舞着大刀、铁叉、木棍或是牧羊的鞭子,目标明确,向赫连郁扑过去。
几乎只是一瞬间,大巫就被迫和其他人分开了。
他的手还扶着鸟颅骨,风灵展开淡青色的双翼,发出只有巫者才能听到的鸣叫,它游荡了一圈,怒不可遏地掀飞了一圈人,但是更多人的人围过来,疼痛和鲜血让这些人情绪更加亢奋,赫连郁看到了他们通红的眼睛。
如同妖魔。
即将变为半魔的人,也有这样的眼睛。
大巫抚摸袖袋中的骨片,放出了一只水母妖魔的魂灵,它晃悠悠地飘在赫连郁头顶上,触手像雏菊的花瓣一样展开,毒素麻痹了那些靠近的人,被大巫灵力支撑的魂灵是能被人看到的,失去理智的暴民不害怕看不到的力量,反而害怕真实的妖魔,于是水母轻而易举在赫连郁身周开辟出一块空地。
他们在后退,有人则挤在他们中间,试图上前。
赫连郁看到珠兰挥舞着她的手臂。
“殿下,这边!往这边来!”
第29章 拼演技的时候到了
大巫眯起眼,他面前的人群稍稍平静了一些。
赫连郁并未为他们平静下来的速度而惊讶,而貌美的侍女却觉得有些奇怪。她是看着那一蚌壳的秘药是如何掺入酒水中,酒水又是如何发放到城民手中的。青陆人无论男女都离不开酒,她相信全城没有饮下做手脚的酒的平民十个手指也能数得过来。
莫非是计划哪里出了差错?
珠兰狼狈地从人群中挤出来,向赫连郁行礼,“殿下,皇帝陛下和城主在那边等您。”
人群因为这句话一阵骚动。
他们虽然害怕,却不愿放在眼前的猎物。
……毕竟,他们有那么多人呢,不少人这样想。
在这些人紧盯的目光中,垂首表示恭敬的珠兰拳头握紧,她不敢去看赫连郁的眼睛,生怕被发现端倪,只能站在那里,等待着计划里下一步的信号。
她没有等多久,就听到了这一声呼喊。
“有人变成怪物了!”
“青陆的叛徒又让我们的人变成怪物了!”
话语中煽动的意思大概傻子都能听出来,但是此刻的气氛已经蒙蔽了暴民们的双眼和耳朵,不少人的确听到了尖叫声和轰然倒塌声,而更多回过头的人看到了这些天传言中的怪物。
它们不似通常的妖魔,躯体反而更近似人一些,虬结的肌肉上覆盖着鳞片和针刺一般的刚毛,五六个乳房从胸前挂到胸后,灰绿的颜色让它们不像某个让人沉迷的部位,反而像巨大的疣瘤。它们咆哮着伸展刚长成的身躯,最高的青陆汉子也不过到它们的腰部。
回过头的暴民们眼睁睁看着其中一个怪物,用手抓起一个汉子,将他头朝下砸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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