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外人如何言说,老臣是看着陛下长大的,老臣知道,陛下是个好皇帝。只是,陛下纵有万般功绩,老臣不能眼睁睁看着天晋皇室血脉就此断送!”
“原来,连公公也是这么想的……”令玦的手垂了下来,他脚步虚浮,踉跄地后退了几步,边退边哽笑了几声。“呵……呵呵……”他撞到了桌案,手顺势按在桌角,紧紧地攥住,仿佛这是他最后的支撑。
他攥的那么紧,木屑深深地陷进他的指尖,剧烈地刺痛,终于厉声喝道。“来人!”
几个侍卫应声走了进来。
令玦冷冷命令道。“扶蒲公公下去!”
“陛下!”蒲怀言被那几个侍卫扶了起来,一时激动咳了几下,只能冲令玦吃力的喊道。“陛下,若非已被逼至绝境,老臣又如何会对陛下提出这样荒唐的恳求!陛下!求陛下三思啊!”
“别再说了!”令玦移开视线,不再看蒲怀言,只决然的回道。“蒲公公,什么事,朕都可以答应!唯独此事,休要再提!”
“陛下!陛下!……”
令玦闭上眼睛,丝毫不为所动,直到殿门被重新关上,他才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瘫靠着桌案。
空荡荡的御书房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他垂眸,看着满地的狼藉。每一处都在彰显着他的压抑与暴虐。
这么多年来,他不知有多少次濒临崩溃,又有多少次在无望的发泄过后委屈求全。一次又一次,忍辱负重的妥协,已经榨干了他所有的仁慈和耐性。
贵为帝王又如何?所有的人都在逼着他,步步紧逼,如豺狼虎豹,逼得他退无可退。
他举起右手,看着手上缠着的厚厚的纱布。
这是被展宴初发现了身体的秘密后捶地发泄所留下的伤。
其实,关于自己的身体能受孕这种事,他从前并非没有怀疑过。只是本着对自己身体的那一份厌恶的感觉,使他不敢去深想。今日,蒲公公说出这番话,不过是捅破了那层窗纸,对于他来说,其实荒诞居少,厌恶排斥居多。
这具身体的秘密永远都是他最大的底线。
令玦坐在龙案前,努力想静下心批阅奏折,却怎么也无法平静,终于拂袖搁笔,忍不住问一旁的太监道。“公公可有回去?”
那小太监本就怕极了令玦,见他此刻铁青着脸色,说活都结巴起来。“禀,禀陛下,老公公还在外头跪着呢!”
令玦抿唇蹙眉,半饷终是站了起来。
他在殿中反复踱着步,走到殿门前,犹豫了下,看着殿外昏黑的天色,还是大步走了出去。一旁的几个太监宫女连忙挑着灯笼跟了上去,其中太监追上来想为他披上大氅,却被他制住了。
令玦穿着单薄的便衣,站到殿外冰冷的台阶上,往下看去。
蒲公公正跪在殿外的台阶下,脊背弓着,干裂的手交叠在身前以作支撑。他的身影隐在寒冷的暮色中,微微颤动,仿佛下一刻便会倒下。
令玦看着蒲公公。只见那驼背老者须发皆白,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可以给他支持和庇护的蒲公公了。
他突然间意识到,蒲公公老了,彻底的老了。
心中的最后一个堤坝猛然崩塌了,他忘却了最初的坚持,难掩慌乱的大步走下台阶。
这是诺大的深宫之中,唯一一个真心待自己的长辈,他不能失去这个人!
“蒲公公!”令玦躬身扶住蒲怀言,声音软了许多,急道。“快起来!”
蒲怀言却吃力的回攥住令玦的胳膊,想拉开他的手,执拗的道。“陛下不答应,老臣便不起来!”
“公公!”令玦看着蒲怀言那双浑浊的布满泪花的眼睛,心里一阵剧烈的抽痛,终是深吸了口气,喃喃回道。“好!朕……答应你!朕都答应你!”
“陛下!”蒲怀言难以置信的看向令玦。令玦立即别过脸,冷峻的侧脸看不出一丝表情,却还是可以看出他红了眼眶。
蒲怀言登时哭出声来,重重磕了个头,喊道。“老臣,谢陛下!”
说完这一句,他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昏厥过去。
“蒲公公!”令玦扶着蒲怀言,手指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不知是因为那寒冷的夜风,还是因为对蒲公公的紧张,亦或是对自己方才妥协之事的惶恐!
“还愣着做什么?快传太医!”
他咆哮着发号施令,却也无法掩饰自己那抑制不住的颤音。
令玦与大臣们撕破了脸,也不再装模作样去“临幸”那些妃子,索性直接在寝宫歇下了。
皇帝的寝宫按理在夜间还要在外面点着些八角灯的,可令玦却没有点灯的习惯,甚至让人拉上帘子,遮住所有的光亮。这样他才能放松警惕,安然入睡。
令玦躺在床上,眼前一片漆黑。黑到他几乎分不清,自己是闭着眼还是睁着眼。他到这种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究竟答应了蒲怀言什么。当时,他只是在那种万不得已的情境下对着蒲怀言妥协了。现下,他意识到这是一件怎样的事情,仿佛整颗心都被狠狠绞住一般,痛苦,恶心,甚至夹杂着恐惧。
令玦想起了那个在他十七岁时向他大胆示爱的小姐。娇俏,可人,美丽,明媚。那一刻,他是动心了的。可当那个小姐将手中的绣球抛向了他时,他却连伸出手的勇气都没有。他骑着马,故作冷傲的走开。所有人都惊羡于他的英俊与高贵,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的丑陋与卑微。
马上,他就要像一个女人一样,叉开双腿,将自己的最不能示人的地方展现给另一个男人。
令玦记得那种感觉。那个展宴初将他从河里救出来后,居然将他那里看了个遍。他忍不住攥紧拳头,右手背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这是他当时气急败坏,捶地发泄留下的伤。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嗜血火爆的脾性为什么能忍住没有在那种情形下杀人灭口,也许仅仅是因为,他救了自己的命吧!
只是被看到那里都觉得无比排斥,他又如何去承受那种事呢?
他用手捂住眼睛,不愿深想
……
直到帘子被拉开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一夜无眠。
贴身伺候他的人是杀手阁培养出来的几个死士,面无表情,不言不语。他麻木地被伺候着穿衣洗漱,直到跟随蒲怀言的一位侍卫走了进来,打破了平静。
“叩见陛下。”
“公公现下如何了?”令玦问道。
“启禀陛下,公公吃了御医开的药,已经好多了。陛下尽可放心。”
“恩。”令玦这才神色稍霁,又不放心的补充道。“回去时再把上次从南安进贡的补药捎过去,公公手里的事暂且交由内务府代为打点。”
“属下遵命。”那个侍卫素来聪慧,懂得察言观色,又一直跟随着蒲公公,因此对令玦倒也没那么惧怕。他见令玦歉疚之情溢于言表,便趁机问道。“昨日的事,陛下可有什么……”
“一切交由公公安排就是。”令玦打断他,神色阴郁了下来,显然不想提及此事,但仿佛又是想给蒲怀言一颗定心凡似的,强调道。“朕会照做的。”
“是。”那个侍卫倒也通情达理,不再多言,只是看了眼令玦憔悴的侧脸道。“还请陛下多多歇息,保重龙体。属下这便告退了。”
“等等。”令玦叫住了那个侍卫。
那侍卫连忙停下,问道。“陛下还有何事吩咐?”
令玦摩挲着手背上的绷带,眸光微黯,冷冷道。“那个人,朕心中已经有了人选了。”
第4章
展宴初在院中不安的来回踱着步。
长福跟在后头安慰道。“少爷,您也别那么着急。依我看啊,这次也就是陛下火气大了些,没准儿心情好了就把老爷放回来了。”
展宴初却始终没有听进长福的话,只是边走边凝眉深思。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父亲入狱了。虽然明知父亲入狱与他那过于耿直刻板的进言方式脱不开关系,但他隐隐又觉得,陛下兴许是因为自己的事情迁怒于父亲,否则为何从前不将他打入天牢,偏就在这种关头?
他猛地停了下来,长福在他身后一时没刹住,鼻子猛地撞到他的脊梁骨上,痛的连忙伸手捂住,瓮声瓮气道。“哎幺喂,少爷,您这脊梁骨是铁打的吧,哎幺我这鼻子!”
“长福,备马!”展宴初转过身,对长福道。
长福正捂着鼻子叫唤,听他这么一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怔怔放下手。“备马?少爷你要去哪儿啊?”
展宴初边走边一字一顿道。“进宫面圣!”
“哦。”长福应了下,反应了过来。“进进进进……进宫面圣?”他连忙追了上去,拦住展宴初。“少爷,您可千万别乱来啊!朝中很多大臣,还有蒲老公公都会替老爷求情的!您就再等等吧!”
展宴初焦躁地停下,拧眉道。“等?爹的身体本来就差,平素就受不得半点风寒,那狱中阴暗潮湿,叫我如何能等?”
“哎呀!少爷!小的知道您孝顺!可您这一去,万,万一出不来,那可是一大一小都进去了!不是,我这乌鸦嘴……”长福劝不住他,一时口不择言,忙懊恼的拍了下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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