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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欢 (非天夜翔)


“是啊。”蔡闫不禁唏嘘道。
“造孽呐,造孽。”钱七说,“段家也是造了孽,这么待你一个孩儿,你娘怀着你时,也常让丫鬟来买老头子的馄饨吃……”
“殿下累了。”冯铎越听越觉不妥,生怕蔡闫再被套出什么话来,忙道,“今夜先这样吧,待殿下收拾心情,再慢慢地叙旧。”
“孤先回宫去了。”蔡闫说,“众卿请便。”
说毕蔡闫径自起身,也不多说,只是朝众人点了点头,冯铎便与郎俊侠护送蔡闫回去。案上还有大半碗未吃完的馄饨,已经凉了。
段岭与牧磬起身,离席,牧旷达只是看了一眼,并未多问,想必二人独自去喝酒了,武独侧头看了眼。
“把园子关起来。”牧旷达说,“众位大人,本相还有事相商,武独,你留下。”
武独正要跟着段岭离开,闻言只得再次坐下。
“武独,其中之事,你是知情人,你把过程说一说吧。”牧旷达叹了口气,说道,“也好给诸位大人一个交代,当年太子归朝之时,最后是你敲定他的身份,如今发现有蹊跷,解铃总该系铃人才是。”
武独眉头微蹙,寻思良久,知道牧旷达不打算自己开口,简直是狡猾至极。
“丞相。”苏阀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牧旷达没有说话,这场讨论在数年前太子归朝之时,便已发生过。如今依旧是当年的这些人,只是李衍秋早已不在。
“当年乌洛侯穆带着太子归来。”苏阀说,“出生纸有,玉璜有,上京的证据亦有,按理说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定案之后,便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
“此言是陛下所定。”牧旷达说,“意在根去朝野口舌之非,可本相现在竟是渐渐觉得,此事仍有内情。陛下已去,这些年来,我却始终心中存疑,各位也看见了方才的一幕。此处更有韩将军、姚侯在,苏大人若固执己见,认为证据已确凿,倒也无妨,认为本相是无事生非的,这便请吧。”
牧旷达这么一说,众人反倒都无法反驳了。
韩滨说:“不妨先听听武独所言。”
“武独,你说吧。”谢宥说,“当年笃定太子身份的是你,如今要翻案的也是你,你知不知道此罪该当如何论处?”
武独沉吟片刻,答道:“当年除乌洛侯穆之外,我是唯一一个见过‘太子’的人,后来想起,竟是觉得其中有蹊跷。但在今夜之前,牧相不曾吩咐过我半句话。”
武独抬眼瞥向牧旷达,今夜的骤然翻案,牧旷达没有与他商量过。这也是牧旷达的老辣之处,想必正是为了营造这效果,本来事实如此,若先行串供,把话说得太圆了,反倒让人觉得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且先不说十年前,奉赵奎命令刺杀太子之事。”武独又说,“先从去年深秋,我与王山前往上梓说起……”
段岭与牧磬来到费宏德所住的偏院内,见费宏德独自一人,正在院中赏月吃中秋的节饭。先前已介绍过费宏德,但当着牧旷达的面,段岭也不便说太多,现在告知牧磬,说:“这位是长聘先生的师叔。”
牧磬便执小辈礼,朝费宏德问好。费宏德只是微笑道:“你长得与你娘有点儿像。”
“您见过我娘?”牧磬好奇道。
“那年来往西川。”费宏德说,“有过一面之缘,来,喝酒。你俩有心了。”
段岭坐了下来,寻思那边园里多半正在密谋了,便朝费宏德眼神示意。费宏德点头,给牧磬斟酒,牧磬便喝了。
“费先生在江州住得可习惯?”牧磬问。
“秋来天寒,略有湿意。”费宏德答道,“除却有时腿脚不便外,别的倒是都好。”
段岭佯装想起一事,说:“正有驱寒的药物,待我去为费先生取了来。”
费宏德点头,与牧磬对酒闲聊,段岭则成功地抽身而退,离开偏院,绕过府内回廊,朝东边的书阁去。

第214章 质疑

今夜牧府守卫森严,却全都集中在摆宴的花园里,东边长廊中连个家丁也没有。风过长廊,风铃便响起叮叮当当的轻微声音,桂花香气传来,恍若隔世。
段岭已无暇欣赏美景,沿着长廊匆匆而过,转过拐角时,险些撞上一人,发现居然是郎俊侠!
两人碰了个正着,郎俊侠未换衣服,显然是与蔡闫离开后,又匆匆赶回。段岭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如果这时郎俊侠出手杀自己,一切就都付诸东流。
“你在这里做什么?”郎俊侠问。
“找东西。”段岭答道。
郎俊侠并未完全知道他的计划,沉默看着段岭。
段岭反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郎俊侠答道:“蔡闫意识到露馅了,在马车上与冯铎商议后,派我过来,设法窃听他们走后,牧相与其余人的谈话。武独还在花园里?”
“嗯。”段岭沉默片刻,意识到这是个假传消息的好机会,遂道:“待会儿我教你回去怎么与他说。”
“嗯。”郎俊侠眼里带着笑意,打量段岭。
两人面对面站了一会儿,段岭想起钱七,想起那个风雪夜,想起那碗馄饨,想起后来段家死去的那些人……
“你为什么杀了段家满门?”段岭问。
“我没有杀段家满门,你不是还活着吗?你恨他们吗?”郎俊侠不仅没有回答段岭的问题,反而认认真真地问道。
“你……”
也许换个人问,段岭也一样会认真地告诉他,但只有郎俊侠问时,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我知道你不会恨他们。”郎俊侠说,“你向来就是这样,连我也能原谅,你不会恨别的人的。”
“我可还没原谅你呢。”段岭答道。
郎俊侠静静地看着段岭。
“你不原谅我,正证明了你会一直记得我。”郎俊侠说,“这也是好的。”
段岭答道:“算了,我什么都是你教的,说不过你。”
那一刻,段岭心中涌起突如其来的伤心,他是真的希望郎俊侠能陪着自己。他对他没有像对武独一样充满渴望的爱与炽烈的迷恋,却有种异于寻常的仰慕。曾经他只要看到郎俊侠,便会觉得安心,不再孤独。
但那些信任已烟消云散,且永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直到此刻,段岭才逐渐发现,有些东西,仿佛与生俱来,乃是一个人的天性,譬如说他从小就学会了坦然地去接受许多事,但他心里始终无法去坦然面对的,只有面前的这个人。
“我以为我什么都没有教给你。”郎俊侠说,“看上去,你也并未学到我的什么。”
“你教给我无所谓。”段岭答道,“什么都无所谓,爱恨无谓,是非无谓,哪怕是现在,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在你心里,就没有真正在乎的东西么?”
郎俊侠说:“你不是要来找东西的吗?站着说了这么久,不怕耽误时间?”
段岭想起自己的任务,叹了口气,说:“你去偷听你的吧。”
段岭与郎俊侠擦肩而过,段岭走向丞相府东边的书阁,郎俊侠却侧身,跟着段岭,一路穿过走廊。
“你不去听听他们说什么?”段岭压低了声音,却不回头,走在郎俊侠的前面。
“没有兴趣。”郎俊侠答道。
“不要跟着我。”段岭说。
郎俊侠没有回答,只是一直跟在段岭身后,段岭也不坚持。来到书阁前,底下有一道栅栏锁着。
“找什么?”郎俊侠问。
段岭没有回答,从栅栏上翻了过去。郎俊侠踩着栏杆,两步翻上二楼。两人从书阁上朝西边望去,只见花园中灯火灿烂,光影交错,只未闻谈笑声。
“他们还在谈。”段岭说,“我要找几封信作为证据。”
“最后昌流君带着钱七,沿落雁城中的一门逃出。”武独又说,“而我与王山,保护辽帝耶律宗真,沿另一门逃出。昌流君回往江州,王山与布儿赤金拔都在浔水中央歃盟,约定三年之后,再决一胜负。”
花园内,武独云淡风轻地讲述了如何与段岭北上,往黑山谷伐木,再遇见长聘,继而一路找到钱七。只是隐去了段岭发现钱七的过程,改为四处打听,从流民口中知道了他的下落。
此事太过令人震惊,乃至众人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那么你当初,为何又会认错?”谢宥沉声道。
“我奉赵奎之命前去刺杀乌洛侯穆,寻找北良王世子下落。”武独答道,“我在上京名堂中发现了一个小孩,身上带着乌洛侯穆给他的鲜卑糕点。其时鲜卑早已亡国,只有少数遗民知道这糕点的做法,乌洛侯穆就是其中一个。”
“于是我想当然地以为,那孩子是由他保护着的。”武独说,“是以出手试探,但乌洛侯穆竟是不顾他的性命,与我换了一剑。其后我常常想起,对此的解释只有乌洛侯穆寡情薄义,连世子亦可牺牲。但后来想想,又觉不像,此处实在是自相矛盾……”
牧旷达答道:“我也正是因此,才生出证伪的念头。武独这话,各位大人,连同逝去的陛下,都已经听过了许多次。”
当年武独确实把自己刺杀“太子”的每一个细节都翻来覆去、不厌其烦地说了许多次,众人都听得快会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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