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月珊顿时羞红了脸颊,娇嗔一声“讨厌”,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听“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姐弟两人同时朝着外间门口望去,发现父亲站在那里,背对着天光,一时看不清楚表情。
“你刚才说,你在国子监里认识了一位姓唐的朋友?”
“是、是的!”
意识到父亲这是在询问自己,叶佐兰急忙坐正点头:“他叫唐瑞郎,是安乐王的子侄。爹爹,莫非您也知道他?”
叶锴全并没有回答,反而又问道:“那个孩子,你觉得他如何”
叶佐兰的嘴角随即扬起一抹微笑;“记得您之前说过,希望我在太学里找到志同道合的友人,我想瑞郎正应该是孩儿一生的知己。”
接着,他便将这几天来与唐瑞郎相处的点滴娓娓道来,说到有趣的地方还会傻乎乎地笑出声来。然而直到月珊碰了碰他的胳膊,叶佐兰这才意识到父亲始终一言不发。
“爹爹……”他怯生生地看向父亲的眼睛:“孩儿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
仿佛安静了许久许久,叶锴全才缓缓地动了一动嘴唇。
“不,没有。你做得很好。”
这天后来,雪还是没有落下。
吃过晚餐之后,叶佐兰依旧回国子监去,叶锴全并没有再相送,而遣返仆役的事情居然也忘了提起。
珍贵的旬假结束之后,国子监内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讲学。维亨堂的会讲跟着丽明堂内无穷无尽的背书和复讲,叶佐兰很快就沉醉在了书山文海之中。
与此同时,叶佐兰与唐瑞郎的友情依旧在平稳发展。虽然父亲的反应曾经让叶佐兰感觉困惑,但是比起知遇知音的喜悦,那又似乎算不了什么。
不知不觉冬去春来,又过了好几旬。
每次旬假叶佐兰回家,父亲除去问他功课、生活之外,也必然会刻意地询问他与唐瑞郎相处的情况。
起初叶佐兰全都据实以告,然而父亲的反应既不像是反对、也不像是鼓励,却逐渐地令他不安起来。
直到第二年的元宵节,国子监内放假三日。到了第三天黄昏,即将返回太学的叶佐兰,从父亲手中接过了一只雕工精美的乌木匣子。
“爹,这是?”
“你拿去,送给那位唐家公子。你受人家这么多的照顾,总空着手去见他也不是个礼数。”
叶佐兰抱着这个匣子回到了国子监。躲进号舍打开一看:内衬是紫色的漳绒,里面摆着一个碧玉雕凿的精巧虫笼,笼内关了一只金丝累成的蟋蟀,啃着红珊瑚做的樱桃。
叶佐兰哪里见过如此精巧贵重的东西,一时竟然看得目瞪口呆,又隐约觉得有些不妥。
平日里唐瑞郎虽然经常送来物什,但都是点心和纸笔等小物。如今父亲却要以如此珍贵之物来回赠,是不是有点太过隆重了?
然而叶佐兰又转念一想,唐瑞郎毕竟不是寻常少年。若是回赠普通礼品,或许反倒会显得轻浮唐突。
草草打消了心中的顾虑,叶佐兰捧着匣子去找唐瑞郎。
已经是掌灯时分,唐瑞郎正坐在窗下读书,读着读着却发现门口多了一颗脑袋。
“怎么了,这么晚还想着来找我?”
“我刚从家里过来,有东西要给你。”烛光映着叶佐兰的双眼,暖暖地发亮。
“哦?”唐瑞郎放下了书卷,拍了拍矮榻,示意他坐过来。
叶佐兰将匣子抱到唐瑞郎身边,掰开金扣,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个翠绿色的虫笼。
宝物当前,唐瑞郎却没有伸手去接,甚至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喜悦之情。
叶佐兰心中咯噔一声,忙问道:“难道你不喜欢?”
唐瑞郎看着那虫笼,低声反问:“这么贵重的东西,应该不是你准备的吧?”
知道撒谎没用,叶佐兰索性点头,说出了这虫笼的来历。
“不,这东西我不能收。”唐瑞郎立刻谢绝:“与其说是你送我的,倒不如说是你爹送我爹的。”
这是什么意思?!
叶佐兰并不痴傻,当即悟出了唐瑞郎的言外之意。
“不……我的爹爹绝对不是那种人。”
他觉得委屈,不禁大声辩解道:“他只是想要感谢你对我的照顾。再说……你给我的那些稀奇玩意儿,不也应该都是别人送来的吗?既然别人送得,那为什么我送你的,你却不收了呢?”
“这些和那些不一样。”
唐瑞郎脸色一僵,勉强道:“别人我不管,可你是我的朋友。君子之交淡如水,又何必好像有求于人似的送这么重的礼物?”
叶佐兰一听,愈发觉得自己百口莫辩:“我爹爹真没有那个意思,我不要被你当做那种、那种贪官污吏的儿子……”
他年纪小又情急,顿时有些口不择言;一张小脸更是憋得通红,泪光隐隐闪动。
“好好说着,怎么哭起来了呢?”
唐瑞郎无奈地看着他,又换了一种语气商量道:“既然你诚心诚意地要给我礼物,倒不如让我自己挑一样喜欢的,你说如何?”
叶佐兰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然而想想似乎也并无不妥,于是痛快点头。
“你要什么?但凡我有,都能给你。”
“我要……这个。”
下一个瞬间,唐瑞郎忽然伸手过来,摘走了他鬓边束发上的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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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精致的蟋蟀笼子,最后还是没有送出去。叶佐兰也不敢将这件事说给父亲听,便暂且将笼子藏在号舍里。
这夜过后,一连数日,叶佐兰都没有再见过唐瑞郎。
第五天傍晚,他终于按耐不住忐忑,向监内消息灵通的学生打听,这才得知原来是唐家有事,因此唐瑞郎足足请了两旬的假期。
这倒也提醒了叶佐兰一件重要的事——自己从来没有主动询问过唐瑞郎的家庭,只知道他是贵胄之后,却连他家在哪个里坊、什么方位都弄不清楚。
好一番纠结之后,他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好奇心。而打听之后的结果,更是令他大吃一惊。
原来,唐瑞郎的爷爷名为唐鹤龄,同辈姐弟三人,长姐十六岁入宫,深受先帝宠爱,被封贵妃,皇后薨逝之后更是一人专宠。先帝退位之后,唐太妃诞下安乐王爷赵南星,这在当年,也算得上是一件稀奇事了。
再说那唐鹤龄的二姐,也是京城有名的美人。二八年华,嫁与名门萧氏一族的长男为妻。他们的女儿萧友蓉,正是当今圣上赵涳的正宫皇后。
唐鹤龄膝下仅有一子,名为唐权,正是唐瑞郎之父,如今官拜吏部尚书。
听到这里,叶佐兰心头猛地一怔。
他恍惚想起了入学那天清晨的见闻——朱雀门外,那个骑在白马之上,身穿紫袍的中年官员,竟然是瑞郎的父亲?!
他一手按住额头,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父亲貌似淡然的声音。
“……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第7章 子宁不来
此后又过了五六日,瑞郎依旧不见影踪。而更多的消息开始传入国子监——有人说,前阵子朝廷里有一个武官因为得罪了唐权,被弹劾流放。此人个性刚烈,又结识一些江湖上的虎狼之辈。唐家人担心瑞郎孤身在国子监内,会遭人报复暗算,因此才叫他回去暂避。
又有人接着说,再过一个月便是唐瑞郎的生辰。现在遇上这种事情,今年的寿宴也不知还会不会再大肆操办。
听到这里,叶佐兰不禁皱眉道:“瑞郎应该不是那种喜欢铺张的个性。”
那人笑道:“这事儿啊,可由不得瑞郎他自个儿。这达官贵家的子弟过生日,有几个不是大人们在背后迎来送往?”
边上也有人插嘴道:“记得去年瑞郎过生日,上赶着去他家送礼的人,从侧门外一路排到胜业坊门口。倒是寿星公自己一个人溜回了号舍里头,关着门,谁来也不开。”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归根到底,全在期盼着唐瑞郎的邀约。叶佐兰也设身处地的想了一想,突然觉得蠢蠢欲动。
希望被邀请,因为这起码是被唐瑞郎重视的一种表现;然而参加如此“媚俗”的筵席,对于一个“士人”而言,又似乎并不值得骄傲。
又过了两日,唐瑞郎终于归来了。
昨日刚结束会讲,这天晚膳之后叶佐兰闲来无事,依旧留在丽明堂里誊写会讲的内容。全部抄完回到号舍的时候,坊外已经敲起了宵禁的鼕鼓。
房间里亮着烛光——应该是小厮点上的。叶佐兰右手捶着酸痛的胳膊,左手将门推开,却看见了意想不到的人。
“嘘——”
唐瑞郎正大大咧咧地靠在床榻上,还示意叶佐兰噤声:“我刚回来,你且让我待一会儿,过会儿就走。”
叶佐兰虽然摸不着头脑,却也立刻反手关上了门,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蹲在床边。
“你怎么了?”
“我在躲人。”唐瑞郎以气声轻轻回答,却并没有多少的紧张:“我家人找了两个护卫,硬塞着要跟我到国子监里来。我刚才把他们甩了,你且容我躺一会儿,让他们急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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