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话中机锋仍有转机,单小虎难掩喜色:“师父,你有法子?”
不待寇边城答话,叶千琅业已起身,淡淡讥道:“先杀后救,先予后盗,即得了名声,也不肯失了好处,还真像是寇兄的作风。”
“知我者莫若叶大人,一刀连城本就是土匪头子,自然强蛮无理得很。”寇边城毫不介怀地大笑,又道,“只是那明来寺中有三位神僧坐镇看守,功夫皆臻化境,要从他们手中夺回法王舍利,并不容易。”
一刀连城为寇西北,素以狂名闻於天下,此番能令他说出一声“不容易”才当真不易,单小虎不由惴惴问道:“师父,那三个和尚的功夫比你如何?”
寇边城道:“三年前我曾与三僧照过一面,三僧佛法圆融,禅意相通,更以本觉大密阵互匡互扶,威力尤甚百人矩阵,若单打独斗许能支持百招,若以一敌三,绝无一战可能。只怕而今老枝劲虬依旧,而本觉大密阵的默契也远甚昔日。”
“早知如此,当初如何不该把那舍利子送去明来寺,”一听事情难成,单小虎颇觉懊恼,“更不该听那探花郎瞎撺掇,任到手的肥鸭又伸腿儿跑了!”
“三位神僧功夫虽深不可及,却早已立誓不出明来寺一步,只取舍利而不恋战,先挡住他们的本觉大密阵,便有一线胜算。”寇边城转眼看着单小虎,问道,“我需寻一个人与我联手破阵,你做得到?”
不待这小子满眼精光摩拳擦掌,已另有一个清冷声音道:“我。”
寇边城一回眸,正对上那张冷若寒潭、毫无欲念的脸。
“你?”单小虎鼻中发出轻哼,一脸不屑,“你都残了,那些和尚可不会看你断了一条手臂就可怜——”
话音未毕,叶千琅竟已挺身攻出,一如青霜出鞘箭穿杨,功力显是恢复八成有余,仅凭单手便将单小虎制服不说,更将他的咽喉捏在掌下。
不轻不重地捻动手指,便听见喉骨咔咔生响,骇得对方立时浮出一头虚汗。叶千琅也不斗狠动气,仅淡淡道:“我虽断了一臂,十招之内杀你仍易如反掌。”
倒难得不施辣手,言罢即松开了五指关,任掌下待死之人喘过一口活气儿。
单小虎向来心气颇足,岂肯轻易认输,正欲使出一招“流云千变”袭向叶千琅的面门,不料却被寇边城自身后摁住肩膀,瞬间犹如千斤重鼎压来,痛得他连唤“唉哟”。
“你已输了,退下。”寇边城轻叱了一声单小虎,一双深长眼眸却定定望着叶千琅,目中可见湖光潋滟,花色迷离,甚是阴晴不定。
“叶某许是可信,许又不可,然若不信,明来寺一行你必败无疑。”叶千琅复又抬手轻抚雪魄,修长指节缠于雪白鬃毛间,忽地绾成一结,漠然面色仍旧不兴一分,“五五胜数,寇兄何不赌一把?”
(二十七)
三日之后,微雨绵绵,正是月黑风高杀人夜。
寇叶二人顺利潜入明来寺,只见寺内石墙斑驳,瓦楞朴素,三五间禅房掩映于参差古树之间,显是多年未事修缮。然明来寺虽不比关城内穆赫修建的庙宇钑金镂银,极尽铺张,其庄严凝重之气却发乎天然,令人不觉肃然。
寇边城抓来一双守夜的小沙弥,为免出家人都是些不见棺材不掉泪的犟骨头,不肯轻易吐露实情,便以一僧的性命胁迫另一僧交代大宝法王舍利的下落。
果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待小沙弥说出“大悲阁”三字,寇边城轻笑一声“得罪”,旋即便手起掌落毙去了他的性命,也不待另一僧出声呼救,转眼亦将他的脖颈拧断。
叶千琅冷眼旁观,只待对方接连造下佛门杀业,才冷声道:“寇兄这嘴果是只吻得,而信不得。”
寇边城明知故问,扬眉笑道:“大人何意?”
“方才还说饶他们不死,才一转眼就使重手杀了。”
“我信不过别人,独独信你。”也不顾自己答非所问,寇边城突地伸手握住叶千琅,还与他指关相扣,引着他的手摸向自己心口。
胸膛紧实坚密,浑如一块烫手的石壁,却似摸不出胸中方寸跳或不跳。
莫说出发之前单小虎如何不肯相信叶千琅,便连他们自己也不信,但眼下形势所迫,两人若无法情意相通,就无一线绝地逢生的可能。
提气一跃便又上了房顶,叶千琅在前,寇边城居后,两人全神贯注敛气而行,脚下几无声响。
手头干的正是要命的活计,牛毛雨挠得人好不痛快,明来寺一亩三分大的地方,寻着大悲阁却也不易。寇边城没见过这身黑衣蒙面打扮的叶大人,活脱脱就是一个梁上君子,不禁愈瞧愈忍不住心头笑意,道:“若大人与我一个不为官,一个不为盗,便做一对贼公贼婆倒也逍遥自在。”
叶千琅却不拾对方话趣儿,只凝神关注寺内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片刻后才道:“找到了。”
大悲阁垒石而居,四面通风。借着一尺白练也似的月光瞧了瞧,阁内空空荡荡,阁外也无一人守御。
仅有一座六角舍利塔被供奉于塔阁中央,鎏金镶银,与这朴素的阁内装饰显非一脉手笔,叶千琅随手折了一小节松枝,以内力掷向舍利塔,既无触动什么暗藏的阁内机关,也未听见周遭生出一丝响动。若非是这明来寺的和尚太过粗心,就是这空无一人的大悲阁实则已如铜墙铁壁,有恃无恐。
既然来了就断无理由空手而回,两人间的默契倒似与生俱来,也无只言片语相通,一人先一步探路,另一人稍后再行,一前一后破入阁中,直取银塔中的法王舍利。
哪知方才落于地上,阁内突地开启了三道暗门,不知何时已有三位老僧坐禅于门后。
三僧的形相大为不同,一僧如慈眉菩萨,一僧如怒目金刚,另一僧却似寻常人家的老翁,发白似雪,面如枯蜡,听一僧念“三千大千世界六返震动”,一僧接“其大光明普照世界”,另一僧又接“空中自然而雨天华”,也不见他们张嘴诵经,但已声若雷吼,震得寇叶二人耳膜嗡嗡作响,丹田内气浪躁涌。
电光火石一瞬间,三道粗及手腕的铁索已自三僧处挥出,形如活蛇一般,彼此照应自如,也不近身攻击,只是须臾即将出路全部封死。
长索一出,寇叶二人瞬呈被围之势,本觉大密阵的威力原以人数增加而成倍递增,然而此三僧的内力深不可测,外功又高不可及,再加上彼此禅意相通,恰能化繁为简,动静如一,反倒愈令这铁索长阵精奇难破。
想锦衣卫指挥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刀连城又纵横西北人皆称怕,虽不至于狂妄至目中无人的地步,却也未有一刻真正将他人放在眼里。
可此刻受迫之感确是前所未有,两人几乎瞬间已知此役凶多吉少,胜负仅在尺寸之间。
最是危急时刻,不由自主互相对视一眼,却在这一眼间,心头莫名一宽。
彼时月下破阵,今日联手制敌,倘使非得与一人埋骨一处,那也只能是你。
那形如菩萨的老僧率先发难,长索削出一道银光,直袭向寇边城的胸口。
这一击未盈全力,粗看之下也并无几分奥妙,然而索头还未近于身前,长索来势陡变,如一股涓涓细流忽地泻成洪水,上下激荡,东西冲撞,威力以万倍增长。
寇边城不敢怠慢,忙急运内力,横刀挡架,只听当地一声巨响,大悲阁的阁顶竟被刀索相交的劲力震塌下大片,木片瓦砾四处飞溅。
刀未脱手,人不后退,寇边城提刀斜指地面,仍翩翩立着不动,但握刀的虎口已被震裂,鲜血沿着刀柄漉漉而下。
菩萨老僧手臂一扬即收回了长索,心头却也一惊:此人仅凭一刀就能将自己长索的攻势化去,其武功修为实已世所罕见。不由心生惜才之意,出言示警道:“老衲不愿妄开杀戒,还请两位檀越自去了罢。”
叶千琅不愿与这些老和尚废话,飞身就斥一剑,逼得三僧自佛座上跃起,大悲阁内刀光剑影卷作一片,怕是一只活鸟儿也飞不出去。
虽说无论人数还是功夫,三僧皆占上风,目下对敌也未留一份余力,但寇叶二人如同时与百人搏击,与万人争斗,却越斗越是投合默契,以己之长补彼之短,即使已被三僧伤了几处,一时倒也难分胜负。
叶千琅心道这么打下去只怕天亮也完不了事,于是自露一处破绽,有意引来三僧对他夹攻。
果不其然,方才是以二对三,现在却是以一敌二,不顾自己左支右绌渐难支持,扬声道:“去取舍利。”
无需对方提醒,寇边城业已感到围绕自己的长索破出一角,于是趁此空隙,一面以溯冥刀对阵一僧的长索,一面跃于舍利塔前,一掌将其击碎——
一回眸,却见叶千琅持剑的手臂正被一条铁索牢牢缠住,而另一僧已挥索攻来,再不可能凭空生出一条胳膊来抵挡。
索头直逼头颅,这一击必要他当场殒命不可,千钧一发之际,寇边城挺身而去,一刀斩向那条缚住叶千琅的长索,又横刀轻扫,将对方自这致命一击下推开。
正所谓风云变幻只须臾,他原先正与人对敌,此刻露出身后大片空隙,自不会被人放过,三道长索齐齐施来,瞬间将他五花大绑于索阵之中。
一道缠于左臂,一道缠于右臂,一道缠于腰间胸口,寇边城调运全身真气,欲挣脱铁索,但三僧岂容网中鱼轻易脱身,突地念经出声,长索上黑气弥漫,亦如活物般瞬间收拢绞紧,索阵中的溯冥刀竟被绞成几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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