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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宦 (沈如)


  说是回春堂,其实就是个小小院子,孤零零的立在城墙底下,周围的建筑都像避瘟神似的,离它远远的,从黑暗夜幕里看过来,这座院子越发显得孤单冷清,人一靠近,就觉得无端端多了几分寒意。
  回春堂里只有三间正房,穿过天井里的空地,走不了十步,就进了屋里。
  正当中一间屋子就是搁死尸用的。阮云卿和宋辚一进门,就闻见一股恶臭,阴冷的空气里夹杂着尸体腐坏的气味扑面而来,那股子异味熏得人直犯恶心。
  阮云卿连忙掩住口鼻,也不知是不是夜深了的缘故,他总觉得一进回春堂里,就比外面冷了许多似的。
  这地方常年收容那些贫病交加的将死之人,凡是来这里的,除了那些等死的内侍宫女们,就是已经死了,等着练化的死尸们。
  大概是常与死亡为伍,回春堂的整个院子都带着一股垂垂颓败之感,这间屋子也是如此,屋檐房顶也不知多久没修葺过了,缺梁少瓦的,人站在屋里,往顶棚上一看,就能直接穿过屋顶,看到外面的惨淡星光。
  阮云卿有些害怕,他在内学堂时,海公公没少拿回春堂和涣衣局吓唬他们这些才刚入宫的小太监。什么新闻轶事、鬼怪传闻,总之什么吓人跟他们说什么,弄得阮云卿他们,一提起回春堂来,就闻之而色变,简直比洪水猛兽还要害怕。
  小裴还没有过来,阮云卿就停在屋门口,不敢进去。
  这可把宋辚高兴坏了,总算能看见这孩子有样怕的东西了。若不是今日亲眼见着,宋辚真以为阮云卿天赋异禀,是个什么都不怕的呢。
  宋辚咳了一声,心里暗暗盘算,也不知一会儿,能不能把他吓哭了。
  好想看阮云卿一面哭泣,一面害怕得发抖的样子。到时候,自己也就有了将他搂入怀中,柔声劝慰的理由。
  阮云卿不明就里,转头看了宋辚一眼,见他正弯着眉眼,笑着看自己。
  宋辚笑时总是凤目微弯,一双桃花眼里像蕴着点点星光,他薄唇轻抿,略向上挑,就连那上翘的弧度,都好像谱上了欢快的调子。
  阮云卿最爱看宋辚微笑时的模样,他笑得那样好看,阮云卿觉得,自己心底里的恐惧也被那笑容冲淡了不少。
  心里笑话自己,明知道海公公的话都是故意吓他们的,他还这样草木皆兵,以后可怎么办大事呢?
  慢慢缓了口气,阮云卿迈步进了屋里。
  宋辚那里还眼巴巴地等着,眼见阮云卿昂首进了屋子,刚刚那点害怕全都一扫而空。
  心中失望已极。宋辚气愤半晌,又好笑起来,他轻叹了一声,也只好跟在阮云卿后面,进了回春堂中。
  

第66章 猜测
  袁佑姜的尸身就摆在屋子正中,回春堂里向来无人看管,凡有人进来,都一概随他自生自灭,像袁佑姜这样的杀人凶犯,就更是无人理会,司礼监的人将他拖到此处后,就匆匆离去,生怕沾上一身晦气。
  屋子里黑漆漆的,也没有灯火。多亏了房顶破败,露了不少月光进来。白蒙蒙的月色也添不了多少光亮,只依稀辨得清脚下道路,不会踩到死人也就是了。
  阮云卿翻找半天,也没找到什么灯火蜡烛,还是宋辚自怀中取中火折,引燃之后,他们才能勉强看清屋子里的摆设。
  灰扑扑的墙面上爬满了蛛网,满地老鼠被亮光惊散,慌得夺路而逃,片刻之后,阮云卿二人,才在那老鼠堆里看见袁佑姜的尸体。
  袁佑姜身上只卷着一领草席,他的双脚就露在外面,脸上好歹遮了块布,总算没有让他曝尸目下。
  宋辚走上前去,要揭袁佑姜脸上的蒙布。阮云卿一把拉住,拦道:“殿下要做什么?还是我代劳为好。”
  宋辚轻轻拍了拍阮云卿的手臂,笑道:“不做什么。我只是想看看,下毒杀我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揭开蒙布,宋辚细细端详。袁佑姜的尸身在回春堂里搁了七天,身上早已被老鼠咬得面目全非,所幸脸上没什么大碍,五官长相,还是能分辨得清楚。天气寒冷,尸体倒是没怎么腐坏,只是那浓重的尸气直呛人的鼻子,闻久了实在是难受得紧。
  宋辚将袁佑姜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又将上回阮云卿所说的几点可疑之处,也都仔细看过。他放下蒙布,站起身来,叹道:“这人生前,准是个风流人物。”
  阮云卿不解,宋辚指着袁佑姜的手指,解释道:“你瞧他右手中指上的茧子,一看就是常年握笔所致。听你上回提起,他屋中桌案上摆满了笔墨纸砚,你还说他那封自白书上的笔迹,笔力遒劲,字迹潇洒。他长相俊秀,又调得一手好香,女子见了,谁不喜欢?想来为此与他亲近的宫女们不在少数,那方罗帕,没准就是由此而来。”
  袁佑姜的确面目俊秀,身材颀长,听小裴口中所言,他性情温和,人又落拓不羁,颇有几分豪气,如今细想起来,这样的人物,再配上诸般技艺,想来也的确是风流洒脱,十分讨女子喜欢的。
  阮云卿蹲下身子,把袁佑姜身上的草席重新卷好,问宋辚道:“殿下看了许久,可发现了什么?”
  宋辚沉思半晌,说道:“与你上次说的一样,我也觉得这个袁佑姜,死因并不是自尽那样简单。”
  阮云卿点了点头,“的确。若说自尽,他这衣裳可穿得太奇怪了。可若说有人杀他,那杀他的人,又怎么会放任他身上出现如此大的纰漏?”
  宋辚不禁失笑,他瞧了阮云卿一眼,语间颇有几分得意,“你当人人都像你这般心细,能连这样小的细节都不放过?我听莫征说,他也是经你提醒,才发现了症结所在。若袁佑姜真是被人所杀,那个杀人真凶只顾着在屋中布局,对尸体一时不察也是有的。”
  “那依殿下看,是什么人想杀袁佑姜?”阮云卿思虑片刻,盯着袁佑姜的尸身,垂首说道:“若按表面上那些证据,袁佑姜被德妃收买,要说杀人灭口,也定是德妃所为了。”
  宋辚摇了摇头,“不一定。此事绝没那么简单。袁佑姜背后的主使,也许并非是德妃一人。”
  阮云卿点了点头,据小裴所言,因为他的关系,袁佑姜对肖长福极为憎恶,平日里见了面,两个人也都是不欢而散,袁佑姜几次替小裴出头,想让肖长福别再逼迫小裴做那些恶心事,肖长福仗着自己在丽坤宫里树大根深,没少用权势压人,给袁佑姜小鞋穿。
  这两人几乎势同水火,他们两个合力为德妃办事的情形,简直是不可想像。
  话说到这里,阮云卿突然想起一事,他还从没向宋辚详细询问过。
  这话说出来,宋辚准得生气。阮云卿小心斟酌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殿下,云卿斗胆,想问你一句话,还望殿下不要怪罪。”
  宋辚笑道:“有话便说,你在我跟前,多大胆的事都做过了,还怕问一句话么?”
  阮云卿有些不好意思,他腼腆一笑,心里埋怨:不就是相识之初,在宋辚面前说了几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么,这个人,还要捏着这个把柄,念叨他一辈子不成?
  一辈子?
  这三个字在阮云卿脑子里转了一圈,最后竟钻进了他心里,一辈子,自己真能在宋辚身边呆一辈子吗?
  阮云卿敬重宋辚,多日相处,宋辚对他又极尽温柔体贴,无论功课还是日常琐事,他都会一一过问,嘘寒问暖之间,那份亲热关怀,让阮云卿感激之余,心里又难免添了几分愁绪,这样的日子,到底能维持多久,他是愿意一生一世的,可宋辚呢?日后他真能信守谎言,让自己常伴他身边吗?
  中秋宫宴后的许诺,如今还言犹在耳,可阮云卿心底还是焦虑难安,他总觉得这样美好的日子来得太过突然,总有些不像是真的。
  这些烦恼早就在心头压了好一阵子,如今突然蹦了出来,阮云卿不由自嘲一笑。他再怎么心烦又有什么用,与宋辚的这段关系,从开始到如今,好像都不是他一个人所能决定的。
  莫征对他说的话,阮云卿都还牢牢记在心里。如今,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与其烦恼那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想想要如何将眼前想问的话问清楚。
  阮云卿苦笑一声,撇开那些纷杂愁绪,转身面向宋辚。他收敛心神,郑重问道:“我想问殿下一句。殿下是否已经想到,自己是在何处中毒的?”
  太子中毒后,一直查不出下毒之人是谁。早在很久以前,阮云卿就想过这件事,如果查不出下毒之人,那么不妨用倒推的法子,从太子在何处中毒查起。
  阮云卿曾问过宁白,太子究竟是中了什么毒,那毒物又有何特性。
  那时宁白遍查药典,只找到些零星线索,他净是在毒物、药物上下工夫,全忽略了香料这一块,才使得解毒的过程步步为艰,迟迟没有进展。
  不过也不算全无所获,起码宁白推断出,宋辚所中的毒,是一种慢性发作的毒/药,而且绝不是一次而成,宋辚至少要接触过那毒物数次以上,才能着了它的道。
  宁白此语,倒点醒了阮云卿。既然是长期接触才能中毒,那么太子是在何处中毒的,就能缩小到一个极小的范围里,也就是说,必须是宋辚身边极为亲近,而且是他能经常接触到的人或物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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