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贵重的东西,墨竹究竟是从何而来?那苣灵膏已是天下罕见,身上这件袍子就更是世间难寻。一样还勉强能说是太后赏的,可两样都是如此,阮云卿怎么也不相信,太后会如此大方,随随便便就赏一个小宫女两件稀世奇珍。
若说是她自己的,就更不可能。墨竹虽是端华宫里的常事姑姑,又在宋辚跟前有些体面,可她到底也是个奴才,一个月十六两银子的禄米,比自己的俸禄还要少些。
于情于理,墨竹都不可能买得起苣灵膏和冰蚕丝织的衣料,而且还如此满不在乎,连夜做了,紧跟着转手就送了人情。
这一切都透着古怪,阮云卿边走边想,快到端华宫门口时,猛地想到一人,不由得止住脚步,连呼:“不可能!”
那名字就在嘴边,几乎要脱口而出,阮云卿几次摇头,然而却还是不得不往他身上想。这宫里,能够随手就拿得出冰蚕丝和苣灵膏送人的,除了宋辚,又有何人?
阮云卿越发慌了,宋辚为什么送他衣裳?还有昨夜晚膳过后,他们到底做了什么?
仔细回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正要放弃之时,猛然想起昨日处置了倪瑞后,宋辚让墨竹他们离开时,曾伏在墨竹耳边,吩咐了她几句话。
难道就是那时?时间上倒对得上,可原因还是不得而知。宋辚心里已经有了红鸾,昨夜他还亲口说了,要罚自己为他和红鸾侍寝。自己心痛难耐,几乎夺路而逃,若不是想让自己彻底死心,怕是那时就已逃出宫去,再也不让宋辚看见。
越想就越觉得宋辚可疑。能让墨竹言听计从,连夜赶出一件衣裳的,恐怕也只有他。阮云卿愣愣地瞧着夹道上斑驳的暗影,回想起昨夜晚膳时,宋辚虽然话语不多,看似冷淡,可举止之间却极尽温柔,就连他不顾规矩,自顾自灌酒,宋辚也不曾多加苛责。
这情景,简直与他们过去时一样。不,阮云卿连忙反驳,简直比过去更甚,过去的宋辚眸中时常会露出些愤世嫉俗的暴戾神色,就连对他也是如此,偶尔温柔以待,神情里也或多或少的,会带了一些戏谑的意思。而昨日,宋辚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用说话,一举一动间就透着满满的温情,对待自己,就像对待什么心爱之物似的,小心呵护,眸中的体贴,简直像要满溢出来似的。
第109章 胆怯
他这样一面在人前与红鸾浓情蜜意,一面在背后偷偷的对自己好,到底是什么意思?
阮云卿思来想去,还是不得其解。
宋辚虽暴戾多变,性情冷淡,可也绝不是魏皇后口中所说的,喜新厌旧、见异思迁之人。过去就曾听宋辚谈起过宏佑帝,他对自己的父亲并没多少尊敬亲情,对宏佑帝的所作所为,也没有一丝好感,尤其是他不问政事,流连后宫,致使朝纲混乱,民生凋敝,更是厌恶之极。宋辚几次无意中提起,都说将来只要一人作伴,身边绝不会添什么宠妃、侍妾,阮云卿记得清楚,所以初见红鸾时,便一心认定,这就是宋辚选定的爱人。
既然有了红鸾,又为何会对自己如此体贴?
阮云卿猜到那个送衣裳的人有可能是宋辚,心中不免一阵欢喜。然而那欢喜不过维持了短短一瞬便消失不见,只要一想到他们二人之间还有一个红鸾,阮云卿就难以自制的消沉起来。他对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是还拿自己当了知己,还是有什么别的意思,经此一事,阮云卿也不敢去胡乱猜测。
照理说来,宋辚这人乖僻冷酷,能打动他的心绝非易事。他若爱一个人,也定会是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绝不会出现如今这样人前一个样儿,背后又是另一个样儿的情形。
这其中必定有什么隐情,红鸾的身份恐怕也没有自己想的那样简单。
阮云卿心中起疑,思量半晌,早已打定了主意,要将其中的来龙去脉全部探查清楚。
伸手捻着袍袖,只要一想到这衣裳是宋辚所赠,阮云卿心头就不由得涌上一丝甜意。由此想来,自己昨夜喝醉后,也是宋辚送自己回房的。
想到此处,阮云卿不禁涨红了脸。他早上起身时,身上的衣裳已全部换了新的,问过跟着他的几个小太监,都说不是他们换的。昨夜他最后见的人就是宋辚,送他回房的人也极有可能是宋辚,那么自己身上的衣裳,也是他换的了?
阮云卿急忙摇头,心道绝不可能。宋辚那样的人,怎么会替他一个小太监换衣裳,而且还净是些贴身衣物,里衣、亵裤什么的。宋辚自个儿穿衣裳还要别人服侍呢。
连连否定,心中才稍稍好过了些,想着该是宋辚身边的小太监们换的,否则自己可真是要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了。
阮云卿只顾否认,却不想宋辚那样霸道的性子,若是真爱一个人,又怎么会将这样亲密的事情假手他人。
回端华宫向宋辚复命,将今日见魏皇后的事一一禀明,阮云卿神色如常,静静的观察着宋辚的一举一动。
宋辚也没什么异样,问了细节后,便让阮云卿回去歇着。
阮云卿回了自己屋里,找出一本古籍,翻看上面对苣灵膏的记载,翻过之后,心中越发确信,这东西并非墨竹所有,而应该是宋辚给的才对。
古籍中说得明白,苣灵膏长于沼泽,且极易腐烂,哪怕是制成膏后,也不容易保存,超过一月就会腐坏变质,必须现制现吃才成。若像墨竹所言,是太后赏的,那这东西少说要在罐子里搁了十几年了,哪还会像早上那般新鲜呢。
第二日一早,墨竹依旧早早来了,看阮云卿吃过苣灵膏后,又将带来的吃食也都逼着他吃了。
阮云卿又试探着问了问苣灵膏的来历,墨竹言辞含糊,依旧拿太后赏赐遮掩过去。
送走了墨竹,阮云卿心中越发笃定,此事一定是宋辚所为,而墨竹只是听命行事而已。
转眼三日过去,一行人随宏佑帝去南山避暑,再回京时,众人倒没什么变化,只是宏佑帝身边,又多了一位名为秦姬的昭容。
这位秦昭容美艳多姿,原是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一日在亭中小憩时,偶遇宏佑帝,被他一眼看中,当场带上龙床,封为了昭容。
宏佑帝自打遇见了秦昭容后,便将后宫女眷全都抛在脑后,日日伴在身边,形影不离,当真恩宠有加。
德妃气得咬牙切齿,不免大骂魏皇后,自己争不过她,便将身边的宫女推了出来,以为如此就能让皇帝把她忘在一边,也不看看那女子是什么货色,她略施手段,就能让宏佑帝回心转意。
阮云卿也没料到,魏皇后派去的人,竟会是那日自己在丽坤宫中所见的女子,想起那日情形,就想到秦姬那双带着勾子一样的眼睛,有那样一双眼睛的人,绝不会是个安分守己的人。这宫里,接下来只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早在南山避暑时,朝中便接到消息,镇远将军冯魁不日就要回京述职。
边关大捷,举国欢庆。宏佑帝自然也是欢喜异常,忙让人吩咐下去,着礼部办理,迎接冯魁入京。
宋辚等人也开始忙碌起来,冯魁进京,他们的计划也要立刻施行,绝不能给他什么喘息的机会,以防夜长梦多。这其中若是出了一点差错,不只前功尽弃,还会惹得冯魁恼羞成怒,后患无穷。
阮云卿也忙得不可开交,他整日跟在宋辚身边,除了端华宫中的日常琐事,还要在宋辚和顾元武之间来回传递消息。这二人自上次吵过之后,便一直僵在那里,两个人谁也不肯先服软,只好苦了阮云卿两边调停,跑了不少冤枉路。除掉冯魁是机密大事,交给别人这二人也不放心,只有阮云卿是他们绝对信得过的,因此才将这些传递消息的事交给他去办。
几回下来,顾元武见阮云卿处事冷静,办起事来也有条不紊,已能担大任,便开始将手边一些与宋辚相关的事情,都交待给阮云卿处理,他慢慢的脱身出来,也好专心顾着朝堂之上,对付舒尚书等人。
宏佑二十四年九月,冯魁带着五千精兵,回到了阔别已久的京城脚下。
宏佑帝派太子宋辚与大皇子宋轩领文武百官接出朱雀门外,冯魁满面风尘,趾高气扬,领着手下十二员大将,纵马进了城门。
因念及边关至京城山高路远,冯魁等人又在外争战多年,不曾与家人相聚。宏佑帝特准冯魁等人先回府休整三日,等下一次大朝会时,再上金殿面圣。冯魁听见,连马都没下,只于马背上略略拱了拱手,让手下的人接过圣旨,算是谢了皇恩。
众人大吃一惊,这等张狂,也真是亘古少见。就连皇帝颁下的旨意,冯魁都敢不放在眼里,若是离了这皇城,冯魁还不知是怎样一个鼻孔朝天的模样呢。
宋辚冷笑一声,暗道这冯魁真是自己找死。拥兵自重,已然是怀壁之罪,他非但不知收敛,反而还越加目下无人,简直是嫌自己死得太慢,要把杀人的刀把递到别人手里。
只可惜,他等不到别人杀他的那一天了。宋辚瞧着冯魁扬着脑袋坐于马上,神情嚣张之极,眼中早已是一片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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