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穆瑾之也乐得倾听,甚至他会一边倾听,一边浅笑地抬手抚摸着穆龙轩的脸,仿佛穆龙轩还是年轻的帝王,英俊逼人、霸气凛然,完全不嫌弃穆龙轩病重的丑态、老态。
情之一字,莫过如此。
“瑾之,瑾之,瑾之,瑾之……”穆龙轩说着说着,便困倦地睡着了,但他即使睡了,嘴里依旧浅声呓语着穆瑾之的名字,叫得那么轻,情意却那么浓,闻者心酸,见者流泪。
而穆瑾之也确实留下了心疼的眼泪,为穆龙轩的痴,也为穆龙轩的痛。平日里,在穆龙轩清醒的时候,他只能将所有眼泪都藏着,因为他知道,若是他难受在脸上,只会让穆龙轩担心和难受,所以他只能忍着。但在此刻,在此夜半阑珊无人时,趁着穆龙轩睡着的空当,他终是忍不住流出了深埋心底的不舍与哀伤。
“龙轩……我的皇上。”穆瑾之将自己的头轻轻地放在穆龙轩颈边,用尽一切感官去感受穆龙轩的味道,希冀能留在穆龙轩身边,和他一直在一起,哪怕天崩地裂,也无所畏惧。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一两个月,等到一阵秋风拂过穆京,染红山上的枫叶。九月二十三穆瑾之的生辰,也就是穆国的“穆情节”,很快便到了。
但是这一年穆京皇宫较之往年,却显得格外冷清,只因今年宫内并未大肆操办穆瑾之的生辰,宫里上上下下,不仅没有节日的喜庆,反而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压抑与肃穆,似乎昭示着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穆瑾之的生辰就在瑾玉阁内庆祝,仅有穆龙轩与穆瑾之二人。穆龙轩今日开心,精神也是难得的好,他亲手下厨再次为穆瑾之煮了一碗长寿面,和穆瑾之一人咬头、一人咬尾,共同分食了。
烟花也是穆龙轩亲手燃放的,虽然不如往年大气繁华,却胜在精致漂亮,穆瑾之和穆龙轩携手在花园里看满天的五彩斑斓,享受着最后的温馨。他们看着烟花将瑾玉阁耀亮得好似白昼,显得那么绚烂,绚烂到几乎迷了他们的双眼,不由有些痴迷,痴迷此刻的繁华光景。
穆龙轩转头看见穆瑾之唇角含笑,不由也露出几分浅浅的笑意。他最爱穆瑾之笑了,那对于他来说,是人世间最美最美的风景,即使是最价值连城的宝物,也比不上分毫。
但烟花虽然绚烂,却终归只是昙花一现,转瞬间,所有烟花都熄灭了,只有零星的火光还残留些许之前的繁华似锦,昭示着它们曾经华丽地存在过。
“起风了,随朕回寝宫吧!”穆龙轩伸手自然地揽住穆瑾之的腰,动作熟稔得即使闭上眼也不会出错。
“好。”穆瑾之笑着应道,一袭白衣在月色里显得越发清冷高贵,仿佛遥不可及,然而,他眼底的温柔却是那么真实,真实得仿佛早已看透一切,看透穆龙轩的打算,也准备坦然接受一切穆龙轩给予的爱与霸道。
进了寝宫,穆龙轩将他为穆瑾之准备的礼物献给穆瑾之,是一把流传自东汉时期的宝琴——焦尾琴。
看到这把琴,穆瑾之眼睛一亮,不由走上前轻轻抚了抚,却闻音色醇厚,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让爱琴之人,闻而难忘,世间再难有琴。
“喜欢吗?”穆龙轩坐在床榻上,微笑着看穆瑾之轻抚琴弦的模样,看他白衣胜雪的模样在烛光的映衬下,越发显得贵气优雅,心中亦是无限欢喜。
“自然。”穆瑾之一边说着,一边开始焚香,并走到一旁净手,这才有走回琴旁,跪坐着怀抱古琴,开始奏响一曲悠长却莫名带着些许悲伤的《赋别》。
穆龙轩静静地看着、静静地听着,在穆瑾之垂下头开始认真抚琴的时候,他脸上的温柔与镇定终于褪去,显出挣扎与痛苦,转而又冒出狠厉与霸道,各种神色变换间,显得他的面色有些狰狞。
终于,当穆瑾之的曲子弹到一大半的时候,他悄然站起身,走到一边取出龙吟剑,缓步朝穆瑾之走去,明显是准备去取穆瑾之的命。
而这,便是先前穆龙轩在穆勋耳边留下的最后嘱咐,“朕会带你瑾之叔叔走,我们走后,将我们的尸体合葬在一个棺木里,记住了,一定不能有误。”
穆瑾之听闻动静,琴声却丝毫未断,仿若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听到一般,依旧淡然自若地弹着离别之曲。直到一阵尖锐的剧痛从胸口处传来,他终于停下了弹琴的手,低头看了看刺进他身体里的龙吟宝剑。
龙吟剑上泛着一层泠泠的光,煞气十足,一看就曾饮血无数,让人见而生畏,但穆瑾之却不怕它,因为它的主人爱他逾生命,而他也爱龙吟的主人,他的皇上,他的穆龙轩。如果穆龙轩想带他一起走,他愿意,并无怨无悔。
穆瑾之看见剑上滑过属于他的鲜红血液,又看着自己的白衣被血色染红,终于抬起头望向露出一脸痛苦表情的穆龙轩,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了温柔缱绻的笑意。
“皇上,您该让臣把这一曲《赋别》弹完的,毕竟今日可是臣四十六岁生辰,您作为礼物送臣的这把焦尾琴,臣还是第一次弹,却连一首曲子都未曾完成,实在可惜。”
闻言,穆龙轩乍然手一抖,龙吟剑便抽了出来,然后他就见鲜血猛地从穆瑾之的伤处喷了出来,血那么多、那么红,穆瑾之的脸却那么白、那么白,白得让人心悸、心颤、心痛。
“瑾之……咳……瑾之……瑾之……”穆龙轩的声音充满了悲戚、痛苦、绝望,仿佛失去了伴侣的猛兽在殉情前发出的最后悲鸣。
“穆……龙轩……我的皇上……这辈子……你什么都给了我……但如果有来世……我还是希望……我能获得……获得今生没有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呢?”穆龙轩何尝不知穆瑾之想要的是自由,但他怎么可能答应?他死都要带着穆瑾之一起走,又怎么可能放穆瑾之自由?不论生死,不管轮回,他们都必须在一起,绝不能分开!
执念太深,早已成孽。孽不能解,只能纠缠。
“龙轩……我……我的皇上……这辈子……臣只为了您一人而活……咳……臣,臣的身体……臣的一切……属于人的情感都给了您一个人……所以臣想……咳,想您的恩情臣也该还清了……下辈子……咳……下辈子臣想要自由……想要看到不曾见到的阳光……想要走出这片宫墙看看您的万里河山……您……您愿意……愿意把自由赐给臣吗?”
“哎……咳……瑾之,当你还下意识地想要朕把自由赐给你,你就是没有获得自由的。真正的自由是无拘无束,是潇洒不羁,是淡然从容,是不需要赐予的。所以,如果你真的想要自由,就忘了刚刚向我讨的那一句赐予吧……”
最终,穆瑾之也没能得到穆龙轩一句肯定的回答,穆龙轩给他的只是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但他却在死前最后一刻懂得了何为“自由”。如果有下辈子,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但一定要做一个最自由的人,去看最美的风景、尝试一切今生不曾做过的事,做一个真正无拘无束、潇洒不羁、淡然从容的人。
而此刻,当穆瑾之含笑而去,穆龙轩却再也没了笑容,他彻底失去了生命的重心,身体也如强弩之末,彻底颓丧下来,连眼中的神色都变得浑浊不清,他一遍又一遍喊着穆瑾之的名字,仿佛多叫几遍,穆瑾之就能活过来一般,但不可能了,他生命的阳光因为他的自私被他亲手抹去杀死了。
“瑾之……咳……”只见穆龙轩吐出一大口鲜血,人却像是回光返照一样精神了许多,他抱紧怀里尚有些微余温的尸体,眼里的神色亮得慑人,那种执着,超脱了时空,能逆天而为,“瑾之,我既能禁锢你一辈子,便能禁锢你生生世世。我什么都能给你,唯独自由,无法许给你。”
“所以,等我。”穆龙轩亲了亲穆瑾之的额头,轻轻道,“奈何桥前等我一刻,我立刻就来寻你。”
说完,穆龙轩用尽全力抱起穆瑾之变得特别沉重的身体,踉跄着走回龙床,并将穆瑾之放到床上,而他也拉下床帏,躺在了穆瑾之身侧。死前,他拉紧了穆瑾之的手,直到死亡降临,也不曾放开分毫,昭示着他绝不放手的信念与决心。
九五八年九月二十三,穆国仁德皇帝与玉君帝后,殁于瑾玉阁,死后亦双手紧握,浓情厚意,感天动地。而后太子勋将其合葬,举国同哀。
生同衾,死同穴。一代男后玉君与仁德皇帝间的故事,必将永世流传。
(正文完)
☆、正文之外:守灵与战死
穆龙轩死后,灵魂本应去往地府,却不知为何,也许是执念太深的缘故吧,他的灵魂竟没有消失在世间,而是成为了灵体,继续守候在穆瑾之身边。
此刻,他刚死不久,还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没有人看得见他,那些发现他死去而匆匆赶来的太监宫女以及穆勋,都从他的身体直接穿透了过去,所以大概是他生前杀戮太重,又或者只是时辰未到,才没有鬼差来接他吧。
不过,既如此,便安之。
穆龙轩看着穆勋悲痛哭嚎地扑在他与穆瑾之躺着的床上,不由也有些心酸,但这种心酸却很浅,浅到几乎没有,仿佛人死后,很多东西都放下了,包括生前的亲情、责任、权势、财富、地位,唯独穆瑾之,他无法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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