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将棋盘胡乱一推,舒服靠在软垫上,指着胡不喜背影撇嘴道:“这等反复小人,换做是我早已一脚踹出门去了,你倒能忍。”
“小人虽不可‘交心’,却可‘交易’,只需给点好处便得随意驱策了,有何不好?”晋王用筷子尖拨弄着碟中小菜,翻出一块姜片来,举着说道,“念卿可还记得,早先你因寒邪入体闭阻了经络,我命阿渊亲自开具药方为你调理,当中有一味药材叫南星,本是有毒的,单独服用会令胃脘血肿溃烂,可这南星搭配上生姜同服,却又成了祛风散寒的良药。”
沈思仰头灌了口酒,不以为然地摇头道:“你说的道理我听懂了,便是功过在人、物尽其用嘛。但他方才那一副嘴脸端的可恼,给人瞧去岂不连你都要被轻看了?”
“念卿啊,你可知财主家养恶犬是为了什么?凡有穷亲戚上门借钱,不宜亲自往外赶,便将那畜生放出去嚎两嗓子,将人吓跑。”晋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亲王之尊,也有很多话是不好亲自说的。戈小白气焰太过嚣张,也该要吃点苦头,压他一压了。身边有个现成的白脸,使起来倒也方便。”
“卫守之啊卫守之,怪道你在晋原万民敬仰,原来恶人、恶犬都教旁人去做了。”沈思夸张地感慨道,“你这种人真是城府深厚,深藏不漏啊。”
晋王眼神幽幽望过来,大笑道:“哈,这‘深藏不漏’说的是你才对吧,念卿真是处处使人惊喜啊,说说看你还有多少本领是我不知道的?”
沈思摊手苦笑:“恐怕你要失望了,除此之外,我的的确确再没别的本事了。只因我的授业恩师曾仓先生酷爱下棋,夜来无事总要到后山洗心寺去找老方丈秉烛对弈一番,山路崎岖不平,老师又腿脚不便,故而次次都携了我与伯龄一同前往,我负责在前头提灯笼驱蚊虫,伯龄就负责搀扶老师。日复一日围观下来,再愚钝也能修炼成半个行家了,一来二去,等老师再与方丈下棋时,我与伯龄便也在外间下上几盘,只不过我这人生性好动,缺少耐心,总坐不住,时常下到一半便拉着他到院内比剑去了,以至几年下来竟没多大长进……”
留意到沈思一提起卫悠顿时变得满脸喜悦,滔滔不绝,晋王逐渐沉默了下来,自斟自饮接连喝过好几杯酒,也和衣歪倒在沈思身侧,眼望着灯盏上跳动的烛火不知在想些什么。沈思误以为他是倦了,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酒喝得差不多了,子时将近,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谁知晋王一把将他扯住,又朝门外吩咐道:“再拿酒来,再拿酒来。”
少顷,几名侍女端着酒送上前来,撤去桌上多余的杯盘,又躬身请示道:“不知王爷今晚打算歇在何处,还请示下,婢子们也好先行过去准备。”
晋王闭着眼,胡乱挥挥手:“去去去,都下去,远远候着,有多远便多远,别教我看着心生烦躁。”
一众侍从、侍女不敢忤逆上意,都在管事的带领下轻手轻脚退了出去,顺便掩好门窗幔帐,偌大水阁之中只剩了晋王与沈思二人。见晋王言语之间已染了醉意,沈思问道:“可是想睡了?我叫人送你回去吧。”
晋王撩起眼皮,看着他嘻嘻一笑,直接擎起酒壶,仰头咕咚咚灌下好几口,又兴之所至击节而歌道:“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沈思傻傻听了一阵,试图打断晋王:“你……是不是真喝醉了?”
可晋王根本不理睬他,犹自低声吟唱着:“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沈思不知如何是好,愣怔片刻,欲起身唤人过来照顾晋王回房就寝。谁知他刚一离开卧榻,晋王便手扶胸口伏到了床边,看样子是想要呕吐。
“喂你……诶……”沈思赶紧回身,找来漱盂端给晋王,又做比成样在晋王背上不住拍打着。
晋王就着他的手干呕两下,什么也没吐出来,又躺回枕上迷迷糊糊吩咐着:“茶来!”
沈思虽做不惯这些,却也不能丢下人不管,只得一边跑到桌边去倒水,一边急切地朝门外叫道:“来人,人呢?”可人都被晋王给打发得有多远走多远了,任是扯着嗓子唤了半天也不见一个人影。待要出门去叫,可他只稍稍离开一些,晋王便趴到榻边哇哇作呕,又是要酒,又是要茶,搞得他手忙脚乱应接不暇,根本没法走远。
如此几次三番折腾下来,沈思额头也冒了汗,好容易坐下喘口气的功夫,冷不防被晋王从后头拽了一把,竟将他给拽倒了。两人衣衫缠绕着,不慎滚在一处,晋王两条胳膊从他背后绕过,像抱树桩一样将他紧紧抱在了怀里。
沈思两手用力一撑,试图挣出来,可还没等得逞,晋王便晃悠着脑袋连连喝道:“别动,晕,想吐得紧。”
保持着树桩的姿势直挺挺缓了一会,沈思再要起身,又被晋王如法炮制拖了回去。沈思从未照顾过酒醉之人,也不知头晕欲呕时该如何处置,他真怕晋王会当场吐出来,故而不敢乱动,想等晋王睡着了再起身叫人进来伺候。可这样动也不动地躺在榻上,还没半盏茶的功夫,他自己便先睡熟过去了。
灯台上红烛燃尽,自行熄了,满室陷入一片昏暗。听着沈思发出细微鼾声,晋王扯过身后绒毯盖在了两人身上。绒毯底下,他将手缓缓探入了沈思领口,那里只挂着薄薄一层单衣,稍加拉扯便散开了,里头是温热滑腻的肌肤。
沈思的身体虽不比那些娇弱公子雪白细嫩,却胜在常年习武,肌肉饱满紧实,富有弹性,又不失少年人的精致流畅。晋王的手掌从锁骨处开始,缓缓向下游走着,划过笔挺的腰身,平坦的小腹……单是这样简单的触碰,已使人心旌神摇难以自持了。
他将双臂又收紧一些,胸膛紧贴着沈思后背,脸孔深深埋在对方颈间,贪婪地亲吻着,爱不释手……
第二日早起,天还没亮,沈思便被一阵嘈杂的脚步给吵醒了。他隐隐约约听见有人说着:“顾名珍已率军出怀庆府,奔泽州府杀来,而另一路人马矛头直指平定府……”
接着好像是晋王的声音:“时机差不多了,咱们也出发吧。”
沈思坐起身,见晋王穿戴齐整从外头走了进来,一时有些恍惚:“天亮了吗?”
晋王满脸温柔笑意:“还早得很,你再睡一会吧。”
沈思揉揉眼,有些分不清自己是清醒着还是在做梦:“咱们酒可喝完了?”
晋王来到榻边,伸手轻拍了拍他肩膀:“等回来再陪你接着喝。”说完转身走了出去,步伐沉稳矫健,姿态神清气爽,竟丝毫看不出半点宿醉的模样。
远处三声礼炮响起,那是大军出征的讯号。呆坐半晌,沈思有点回过味儿来了。犹记得去岁刘谷山上对饮之时,自己曾经见识过晋王的酒量,即便算不上千杯不醉,可也绝不在自己之下,何至于区区几壶便耍起酒疯来了?卫守之那老狐狸,昨晚酒醉原是装的!
照此推断,自己八成、可能、差不多……是被占便宜了……
第35章 有情痴,两处沉吟各自知
随着晋王离去,外间那些窸窸窣窣的说话声、脚步声也跟着消失了。骤然安静下来,人反而没了睡意。沈思手脚大开仰躺在榻上,眼瞪着头顶绣有牡丹引凤图的幔帐,努力回忆着昨夜发生的一幕一幕……只记得晋王痛饮了几壶酒,趴在床边醉态横生,一忽儿要茶,一忽儿作呕,把人支使得团团转,最后还胡乱抓扯着拽倒了他。至于自己是怎么睡着的,睡着后又发了什么,就完全不得而知了……
想到晋王极有可能是假醉酒之机行戏弄之事,沈思深觉窘迫又懊恼。生而为人十数载,他若非于军营中勤加操练,便是于深山中修习苦读,且满脑子扬威疆场、功盖千秋的宏图大志,从未将情情爱爱放在心上,因而对床笫之事只有道听途说的一知半解,关于这男子与男子间的翻云覆雨、鱼水交欢,更加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了。
大力揉搓了几下凌乱的头发,自己跟自己别扭半天,沈思终于有了几分主意,他挺起头颈看过四下无人,悄悄将手探进里衣底下那处隐秘之所,前面拨弄拨弄,后面按压按压,见都并无不妥,这才抿起嘴角傻乎乎点了点头。
再想想,还是存着几分质疑,他干脆一骨碌坐起身,“嗖”地光脚跳下床,施展身形打了一套“六合通背拳”。确认过自己出手依旧灵活矫健,弹腿依旧迅猛凌厉,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门外候有几名侍女,都是晋王平素用惯了的,行事颇为稳妥。晋王唯恐沈思饮多了酒会略有不适,特吩咐几人留意伺候着。谁知众人等来等去不见沈公子召唤,却听见室内传出了“噔噔咚咚”的诡异声响。
侍女们迷惑地听了半晌,直到响动停止,才壮着胆子小心询问道:“公子可是醒了?”
好半天,沈思结结巴巴回了一句:“啊……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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