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卫性子腼腆,被赞得有些难为情,脸孔“唰”地涨红了:“公子说笑,在下只是王爷身边一名小小侍卫,实在不值一提。”
卫悠从沈思手里接过令牌丢回给那人,又细心解释道:“营中凡持此令牌者,皆为我的心腹,除了他们,再没人能靠近这座帐子。这一队乃是先父在世时秘密训练的死士,因令牌刻有嘉兰图案,故号嘉兰卫。队中高手如云,个个忠心耿耿,我这里许多棘手的差事都是交由他们去解决的,自然是最为得力之人了。”
沈思极力掩饰着情绪,故作惊讶道:“我与你相识数载,竟不知你身边还藏着这等精锐。”
卫悠不疑有他,据实相告道:“从前我兄弟三人唯恐小皇帝忌惮,一直低眉俯首步步为营,不敢有半分张扬,好容易封了郡王,我又被遣往揽月山侍奉曾仓老师,因此这队人马一直是三弟所掌管。此一遭挂帅出征,三弟唯恐我年资尚浅难以服众,特率了嘉兰卫众人前来襄助。”
沈思与卫家三弟卫谦有过一面之缘,印象中那是个神色阴郁不苟言笑的少年。既然佩戴黄铜令牌的人都听命于卫谦,是不是说,派人将姐姐、姐夫残忍杀害的幕后主使就是卫谦呢?可这卫谦与自己并无过节,与姐姐、姐夫更是素未谋面,又有何理由要痛下杀手?
弄清了令牌来历,沈思几不可查地皱起眉头:“从前常听你讲两个弟弟的童年轶事,我也好似早就熟识了一般,既然叔远兄弟正在军中,我理应亲自拜会他才是。”
卫悠点点头:“这是自然,你我情同手足,叔远便也如你的亲哥哥一般。只不过他带人前去接应朝廷运送的粮草辎重了,最早也要明日才能返回。等他回来后,咱们兄弟三人再好好聚上一聚。”
沈思敷衍地笑笑,转头扫了眼门口的侍卫:“伯龄,方才你说嘉兰卫中高手如云,不知可有专使长刀的吗?前些日子我偶得了一把稀世宝刀,得空便照着刀谱自己演练演练,可你知我素来只擅用剑,那刀耍来耍去总不趁手,有心想找个使刀的行家过上几招,奈何身边诸人能耐实在不济,至今依旧毫无进益。”
“你这小子,真真是个武痴,走到哪里都放不下舞刀弄剑的心思!”卫悠伸手宠溺地揉了揉沈思头顶,“好吧,我这里确是有几个专使长刀的,叫人喂你几招也无不可,但你要谨记自己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切不可太过勉强了。”
沈思手中掌握的线索共有三条其一,那些人持有黄铜令牌,其二,那些人皆使长刀,其三,那些人中有一个被姐姐咬断了手指。只要以上三项全部符合,必是杀害姐姐的真凶无疑。
片刻功夫,手下引领着三名持刀的英武男子来在了院内,沈思一一扫视过去,三人手中所持的武器全是宽背薄刃长刀,与山神庙中刺穿冯卓生的那把一模一样。
卫悠讲明了召集三人前来的意图,又生怕切磋之中会不慎伤到沈思,刻意反复叮嘱说点到为止即可。那三人也知沈思是卫悠在意的贵客,故而多加了十二分的小心。
借着交手的机会,沈思暗暗观察着对方的刀法,三人所使的皆是少林六合刀,共三十六势,招数朴实无华简洁明快,却劲力浑厚,讲究人刀合一随意变幻,出则如流星闪电,收则如疾风过境,若推断无误,姐夫背上的伤口便是出自这种刀法。只不过连番交手下来,沈思发现那三人的手掌都十指完好,连个疤痕都没找到。
这场比试最终以沈思小胜告终,明知对方存了蓄意谦让之心,他照样摆出趾高气昂的派头挑衅道:“原来伯龄所指的高手也不过如此,未免叫人有些失望,怎的分开这几年,你连眼界都低了许多。”
卫悠明明被贬损着,却丝毫没有任何不悦,反而满脸慈爱地叹道:“你呀你呀,老大不小了还是那副臭脾气,简直不知谦逊为何物,该打该打。”
那三名侍卫到底年轻,血气方刚,挨了沈思讥讽面上无光,遂压着火气齐齐回道:“公子所言极是,我等三人委实学艺不精,有负王爷重用。但嘉兰卫中真正的高手绝非我等,论起使刀,当推卢大哥莫属。只不过陆大哥今日随同三公子出门办差了,若他在场,再没我三人出手的机会。”
沈思心头一颤,仿佛距离真凶又近了几分:“哦?如此说来,我倒要好好领教一番才是了。但愿那位‘卢大哥’真如你等所说,是有真材实料的吧,可千万莫教人失望啊!”
生怕对方提到的“卢大哥”不肯现身与他较量,说到“真材实料”几个字时,沈思刻意加重了语气,不信这激将之法起不到效用……
傍晚时分,卫悠命人备下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并两小坛子黄酒。二人携手落座,卫悠先替沈思斟了杯酒送到面前:“我知你素来偏爱烈酒,但重伤初愈不宜饮用,还是黄酒为佳,活血化瘀通经活络,于身体也是有益的。”
沈思凑近酒杯闻了闻,端起来一饮而尽:“好香!需十年陈酿方能如此芬芳醇厚。”
卫悠笑着摇摇头:“好了小五,装乖也没用处,我再不许你多喝的。如今不比从前了,务必饮食清淡,少辛辣荤腥之物,年纪轻轻倘不精心调养,日后落下病根后悔都来不及的。”
沈思这厢开怀畅饮着,卫悠那头则不住替他布菜到碗里,对于他的口味也记得分毫不差。酒过三巡,卫悠缓缓开口道:“小五啊,当日京城药王庙事出突然,许多安排我也来不及与你详细商量。派了千帆假扮郎中混上你们的船,固然是存着监视晋王、随机应变的念头,但也有部分,是担心你的伤势。”
“其实我早该猜到是你了……除你之外,还有谁知道我这见水就晕、上船必倒的毛病?以你的智谋,沿着运河两岸提早准备,想碰上晋王的船队也非难事。”沈思头也不抬地干了一杯酒,涩涩笑道,“你想为父报仇,想争权夺势,想挑起争端于己牟利,这些我都理解。可你不该处处欺瞒于我,将我当成个傻子耍弄。”
卫悠深深叹了口气:“我也想过告知你真相,可多个人知晓也就多了份危险,万一露出马脚,不但千帆会有性命之虞,恐怕连你也会遭受牵连。”
“是怕我会受牵连……还是怕我破坏了你的计划?”沈思挑起眉梢淡淡扫了卫悠一眼,“你撒在晋原的耳目不止那牛黄一人,岂会不知我与晋王的关系?”
卫悠脸色霎时黯淡下来:“这么说……你与晋王……”
沈思答得坦然:“我已决意随他同生共死,出了这军营,你我便是敌人了。”
卫悠万没料到沈思会如此直白,愣怔半晌,方苦笑道:“我恰恰没料到的便是这个了……宁城初遇我就曾问过你对晋王其人的看法,那时你分明是语带不屑的。后来他连累你父兄蒙冤遇害,我本以为你恨不能杀之而后快,谁想到一来二去,你竟会对他情根深种。看来我那叔父果然有些手段。”
卫悠的话不经意勾起了沈思的心病,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不语,只顾低头喝着闷酒。一坛子酒见了底,沈思斟酌着开口道:“伯龄,想必你已从牛黄口中听说我家三哥的际遇了吧,有件事我务必要亲口问上一问。你说你曾在顾名璋围城之前送过一封密信去汝宁,可据三哥回忆,那日阿爹收到的书信却是白纸一张……”
“什么?”卫悠错愕地瞪大双眼,“怎么?怎会如此?这不可能!”他紧锁眉头想了一会儿,忽然高声唤道,“正光!”
帘子应声掀起,一名身材魁梧的红脸汉子快步走了进来:“属下在此,王爷有何差遣?”
来人沈思隐约记得,乃是卫悠的贴身侍卫尉迟昇,当日宁城府衙的庆功宴上,沈思还曾吃过他敬的酒。
卫悠抬手将尉迟昇招至近前:“正光,你再将那日去汝宁送信的过程详详细细讲上一次,不要有任何错漏。”
尉迟昇不解地瞄了眼沈思,又很快放下疑虑,一五一十答道:“回王爷,那日属下接到王爷指令,去书房取了密信便即刻出府上路了,从始至终并未将去向告知过任何人。因王爷吩咐不可暴露身份,故而属下去到汝宁之后未曾露面,只是偷偷潜入帅帐将那封信放在了桌案上,然后悄悄隐身暗处,确定沈老将军拆看了书信之后这才回京复命。”
卫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这一路之上,可曾有什么人碰触过密信?”
尉迟昇多少也觉察到是那封密信出了问题,语气不免有些焦急:“请王爷明鉴,属下敢以性命担保,路途之中绝没有第二个人碰触过。属下知道事关重大,沿途都快马加鞭,并不敢轻易投栈,实在疲惫,也只是寻了空旷无人的山野庙宇稍事休整,便立刻上路了。而那封密信一直被属下贴身藏着,到达汝宁之前根本不曾取出来过。”
听他所言并无半点疏忽,卫悠更觉犯难:“既如此说,倒也奇了……”
尉迟昇眼神一动,貌似想起了某件事:“对了王爷,那一日属下前去取信的时候,正碰见三公子从书房出来,或许他能知晓些什么也未可知……”
这话使卫悠与沈思两人脸色俱是一变。又是老三卫谦,事情岂会如此凑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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