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必会生出大逆不道,人子不孝的念头。
顾侯爷被孙子挡住,心知欠妥。顺势放过两个孩子,许其用小盏。
刚巧,世子夫人奉上新菜,与顾卿杨瓒见礼。
称呼上,略有些为难。
还是顾指挥使解围,道:“嫂嫂唤小叔即可。”
世子夫人点点头,道:“小叔安好。”
待杨瓒还礼,转身看到杨廉,取出一只荷包,笑道:“初次见,大娘没什么好东西,这只荷包是大娘亲手绣的,铮哥儿也有。再则,听大娘一句,这酒太烈,不可多饮。”
话落,退后半步,向顾侯福身行礼。不用婢仆,单手提起三层食盒,轻松离开。
杨廉握着荷包,疑色重现。
自家同顾叔家不是亲戚,对吧?
小叔?
大娘?
这称谓,是否哪里不对?
顾铮见了,立时道:“母亲独我一子,我没有兄弟姊妹,见到廉弟,自然喜欢。廉弟如不弃,唤我一声兄长,可好?”
感情真挚,话语诚恳。
杨廉身为独子,在宣府时尚好,入京之后,颇觉寂寞。有杨山杨岗为伴,到底相差十余岁,存在代沟。
现如今,遇到顾铮,见其和气,予人之感颇类顾伯爷,顿生亲近之意。
纵使疑惑未消,因其一番话,也被压入心底。
“兄长。”
这声兄长,唤得真心实意。
顾铮颔首,顿觉一股暖流直冲心间,酥酥麻麻,畅怀之感,实难以形容。
年少的友情,单纯而美好。
是朋友,更似兄弟。
顾小世子,杨小百户,因这场相遇,人生道路骤然发生改变。
年少习字练武,长成晋身朝堂,临阵杀敌。
友谊与日俱增,心计手段触类而长。联手挖坑,填土埋人的事迹,举不胜举。
岁月流转,随着谢小状元,顾小榜眼,王小先生,乃至皇太子殿下的加入,正德天子,杨顾谢内阁,锦衣卫南北镇抚司,皆后继有人。
至于东、西两厂,刘公公和张公公含泪表示,咱家身残志不残,没有亲儿子怎地,咱家有干儿子,一样传承本领。
甭管明宦还是奸宦,照样后继有人!
侯府家宴之上,杨廉有顾铮相助,捧着果子露,笑弯双眼。
人生九载,终于体会到做兄长的乐趣,顾铮责任感爆棚。
杨御史无法向侄子看齐,端起酒碗,看着清冽的酒水,咽了口口水,颇有些为难。
喝还是不喝?
考虑两秒,终咬紧牙关,心一横,就要仰头灌下。
按照后世的话,毛脚女婿上门,酒量是最重要一关,不能喝也得喝!
未料想,碗到嘴边,刚刚沾唇,就被顾卿劈手夺过。
“四郎不善饮,卿代劳。”
话落,碗一举,头一仰,一饮而尽。
连续三碗,杨瓒都只沾了沾酒味。顾伯爷全部代劳。
杨御史默然。
这等海量,他的确做不到。
果然,今生翻身无望?
顾卿放下酒碗,脸色不变,双眸湛然。独唇色殷红,映衬肤色,竟有几分妖艳。
杨瓒连忙转头,心中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当着顾侯爷的面,万万不能失态。
“好!”
顾侯爷豪情顿起,拊掌之后,酒碗都不用,直接拎起酒坛。
“卿儿,同为父满饮!”
顾卿没有说话,接过家人新送的烈酒,拍开泥封。
见父亲兄弟各举酒坛,顾世子扔掉酒碗,同拎起酒坛,豪迈共饮。
杨瓒酒量一般,先时几盏下腹,已是火烧火燎。
酒劲上来,顿觉眼饧耳热。
见顾侯父子举着酒坛,咕咚咕咚拼酒,杨廉顾铮凑到一处,低声交流。杨御史干脆推开酒盏,执筷挟起一块排骨,啃了起来。
红烧做法,火候正好。
既入味又不缺嚼劲,正好下饭。
举起筷子,分别挟起几块,放入杨廉和顾铮碗里。
“谢四叔。”
杨廉为父守孝,许久不食荤腥,杨瓒很是心疼。到京之后,问过太医,得空就要给侄子进补。
可惜的是,无论怎么补,都不见侄子长肉,反倒个头有抽高迹象。如此一来,更显得小少年身板不壮,很是单薄。
看着碗中排骨,顾铮愣了两秒,谢过杨瓒,和杨廉一起开吃。
“劳烦。”杨瓒回过头,对家人道,“三碗米饭。”
家人应声退下,很快送来……三盆。
杨瓒无语。
是他说错,还是对方理解错误?
谁家的碗这么大?
家人正色表示,杨老爷没说错,小的也没理解错。根本原因,侯府的饭量皆以盆计,从不论碗。
“京中规矩大,实在不便。在蓟州时,多以桶量。”
杨瓒:“……”
这就是所谓的饭桶之家?
好吧,是他孤陋寡闻,大惊小怪。既然是侯府规矩,自不好多言。
家人退下,杨瓒正要盛饭。忽然想到什么,转头看向顾铮。
少年,用盆还是用碗?
“杨叔,小侄用碗。”
或许是杨瓒的表情过于生动,不等话出口,已得到回答。
顾侯父子拼酒,一坛接着一坛子,咕咚咕咚,海量豪饮。大有一醉方休,万事不愁之意。
“卿儿,为父亏欠你良多……”
连饮三坛,顾侯眼角泛红,积在心中的话,借助酒劲,终得以出口。
顾卿不言,又拍开新坛泥封,道:“父亲,儿是自愿。”
顾鼎抢过酒坛,道:“这一坛,我敬二弟!”
顾卿没答言,劈手又抢了回来。
“兄长敬酒,弟不敢辞。酒坛就在那里,自便。”
简言之,此坛是我拿,此封是我开,甭管敬酒还是自饮,自己动手!
顾鼎不以为忤,反而笑了。
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竟笑出眼泪。
回忆北疆之时,纵然艰苦,却是策马驰骋,挥刀杀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用不着勾心斗角,何等畅快。
回京之后,立身朝堂,却要时时小心,事事在意。
为防猜忌,父亲告老,兄弟分宗,好好一家人,偏偏要分成两家。
文武双全,有盖世之才的兄弟,更跪在祖宗牌位前,立下重誓,自断子嗣……
怨不怨?
恨不恨?
到头来,竟连“愧疚”二字都说不出口。
“我敬二弟!”
拎起酒坛,顾鼎不似在饮,更似兜头浇下。顾卿不言不语,动作半点不慢。
很快,两人脚下多出三四只酒坛。
见此情形,杨瓒不禁蹙眉。
即便度数不高,也不能如此豪饮。
当是酒圣不成?
“如果醉了,该如何是好?”
闻听此言,顾铮咽下饭粒,又盛一碗,道:“杨叔无需担心,祖父和父亲的酒量不差,二叔更好。在蓟州时,二叔力战群雄,蓟州镇守以下都不是对手。府内藏酒不过五十几坛,喝不醉。”
话落,夹起一只鸡腿,自己没吃,放到杨廉碗中。
“廉弟多用些。”
“多谢兄长。”
顾铮颔首,很是满足。
“杨叔放心,厨下定备着醒酒汤。”顾铮又道,“祖父一直记挂二叔,与其劝阻,不如由其痛饮。”
清醒时,许多话压在心里,不能出口。
不如一醉,或能解开心结。
看着顾铮,体会话中之意,杨瓒再度生出怀疑。
这孩子的亲爹,当真是顾世子?
是日,庆平侯父子家宴豪饮,侯府酒库告罄。
面对空空如也的库房,侯府长史欲哭无泪。
宫城内,天家同样设宴。
仁寿宫中,王太皇太后,吴太妃,张太后,各抱一个满身通红的胖娃娃,笑得合不拢嘴。
朱厚照坐在下首,眼巴巴的瞅着,就是没胆子抢。只能化悲愤为食欲,和皇后一起啃玉米。
“福儿,再给朕生几个公主吧。”
夏皇后咬着玉米,用力点头。
“好,妾必定努力。陛下想要几个?”
“两个,三个,不,五个?”
“成,没问题。”
伺候的女官宫人眼尾齐抽。
没听见,她们什么都没听见!
如此混不吝,不着调,绝非天家第一夫妻,国朝帝后!
长春、万春两宫的美人,终于解除“禁足”。
嫔位以上有幸至仁寿宫,陪坐家宴。余下在长春宫设席,也能热闹一番。
按照世人看法,皇宫家宴,当该美酒琼浆,珍馐佳肴才对。
现实却是,仁寿宫的宴席上,主角非是山珍,亦非海味,而是甘薯和玉米。
有杨瓒献上的食谱,尚膳监开足马力,几个大厨一起下手,耗费心思,花样手段尽出,以甘薯和玉米为主,添加各式配料,竟成三十余道新菜。
然而,无论多少花样,最受欢迎的,依旧是烤甘薯和玉米烙。
不提皇帝皇后,太后太妃都用了两盘。
女官心惊胆战,生怕三位吃撑。
一则,太后太妃都有了春秋,稍有差池,伺候的人定要担责。再则,冬至佳节,唤太医入宫,就为开消食药,像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