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鸟靠在他的肩上,一双宝石般的眼睛像幼儿一样盯着他,丝毫不知道自己哪里犯了错。
玉宫山人原想叹息一声,看着鸾鸟的眼神却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双鸾鸟确实是他的心头好,事情没办成是郁闷,可至少鸾鸟还留在他身边。
天章回到两仪宫时候,去淮阴王府为齐仲宣问诊的御医已经回来,等着向天章回话了。
天章先换了衣服,听傅冉说了玉宫山人来拜见的事情。听到鸾鸟一节,不禁笑道:“他倒知道要将好物献给你,打通你这条关节。”
傅冉道:“昆仑之事,我看他颇急切的样子,他又与淮阴王关系亲近,还是查清楚了好。所以不好收他的鸾鸟。”
天章道:“若是喜欢,就是收下也无妨。”他抱过元元逗弄道:“元元说是不是?”
元元一见天章就笑,她现在头发已经长得很浓密,嬷嬷们给她梳了头,还在发梢上系了轻巧的绢花,落在肥肥的颈间,十分可爱。
和元元玩了一会儿,天章才将她还到傅冉手里,叫御医进来,询问齐仲宣的病情。
御医小心答道:“淮阴王五脏俱损,血不归经,体内经脉里全靠玉宫山人渡给他的一口真气养着,以后必须有人不断续真气给他,否则这一口真气若是散了……”
天章眼睛只是看着趴在傅冉怀里,大猫一样打瞌睡的元元,轻声道:“很不好?”
“恐怕不好。”御医回道。
天章只是沉默不语,傅冉唤他一声叔秀,他才回过神来,道:“你们尽力而为。”
这句话太含糊其辞,尽力而为到底要为到什么程度,天章一概不提。全凭下面揣测。御医虽有疑惑,却不敢多话,退了下去。
天章又问傅冉:“玉宫山人今天见到你,有没有提到仲宣?”
傅冉道:“说了,说是闷在京中,无益静养,进山林修养为宜……”
“都这样了,还想着出京。”天章垂眼道,去年京畿干旱和流言的事情,最终没有查清楚,但天章心中圈定了几个人,齐仲宣就是之一。
傅冉忽然傻笑两声。
天章看看他,傅冉说:“他没有私下一走了之,还知道要请你放行,已经不错了。”
天章已经安排了不少人在淮阴王府,听他这么说,不由又安排了一批人盯着淮阴王府。
只是五天之后,仍是出事了。
这天凌晨刚过三更,就有内侍匆匆一路小跑到两仪宫。这天正是苏棉当值,一听到来人在耳边说的消息,吓得面色苍白,差点摔了,颤着声音又问一遍:“当真?”
递消息的内侍连忙道:“我哪敢拿这种事情说笑!这时候城防司的人已经都将王府围上了。”
苏棉喝了口茶定定心,又叫人去找来天章身边的苏檀,两人商量了一番,才去禀告天章。
天章睡意正浓,忽然就听傅冉在他耳边低声道:“叔秀,醒醒。”
他微微睁开眼,才听到帐外苏檀的声音。
“陛下,刚刚城防司有急报。”
天章这才一下子醒了,傅冉已经披衣盘腿而坐。天章翻了个身也起来了,隔着帐子问:“哪里出事了?”
城防司管城内治安,只有丞相一等的大臣或宗亲出了事才会夜扰圣驾。
苏檀沉着道:“是淮阴王府。”
先是城防司巡检时候发现了淮阴王府后面的水井边有一具携带凶器的尸体,似乎还有打斗痕迹,因担心王府安危,不知道是否有人闯入王府惊扰淮阴王而前去询问,不想这个王府已经里血流成河,死尸遍地,一个活人不留,淮阴王不知所踪。
天章听完之后立刻道:“城防司原地戒备。另派人快去上清院看看玉宫山人还在不在,若是还在,立即拘住。”又点了几个大臣的名字,道:“叫他们马上进宫!”
苏檀与苏棉领命而去,分头行事。
室内除了睡着的元元,就是相对而坐的帝后二人。天章已经来,宫人为他穿好衣服,他只是冷着一张脸,坐在榻上。傅冉看了一遍元元,就坐到他面前。
天章望望傅冉,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和他想同一件事情。
他想起了当年事,被梁王囚禁的时候。可一说起当年,就要提起娉婷。他们之间提起傅娉婷的时候,还是免不了尴尬。
不说的话,一口气憋在那里又实在难受。
“仲宣……没有生在好时候。”天章喃喃道。
傅冉道:“三哥自戕那年,他几岁?四岁?五岁?”
天章道:“四岁。三哥本是我们兄弟几人当中最受父皇青睐的。我年幼时就在宫中听到过父皇想改立三哥为储君的流言,总以为太子与三哥不和,大姐慈光也偏心三哥,若慈光有野心,应是帮着三哥逼宫太子……”
他说着就摇摇头:“我到底不懂他们的心思。”
这些事情傅冉其实早已听过。很久以前当他是傅娉婷的时候,天章已经毫无保留地与他分享过太多秘事。
但他现在仍像第一次听到一样,静静听天章的牢骚。
“若慈光是和三哥联手又会是怎样一番情形……”天章忽然笑了起来,“我都会偶尔想一想,不要提仲宣了吧?”
第57章
“若慈光是和三哥联手又会是怎样一番情形……”天章忽然笑了起来,“我都会偶尔想一想,不要提仲宣了吧?”
若当年是齐仲宣的父亲逼宫继位,定然比梁王更站得住正统。
“我想过。齐仲宣当然想过,说不定还想过无数次。日想夜想,就想出病了!”
傅冉立刻说:“我没有想过。”
天章看向他。在幽幽烛光里,傅冉的眸子里仍有一层明亮的光彩,他说:“我没想过别人来收拾梁王的残局。我从来都不作他想——你就是天命之君。”
他望着天章,说得这样自然笃定。
天章对齐仲宣一瞬间涌起的愤恨像潮水一样又突然退去。齐仲宣的叛逃是大逆不道,扫了他的颜面,带来了诸多麻烦,但伤不到他的心,至少伤得不深。他可以还击,让齐仲宣切身感悟什么是天子之怒,他会用一切手段把齐仲宣逼得像臭水沟里的老鼠,无处可逃,生不如死。
齐仲宣伤不到他的心。
能伤他心的,如今世上只有一个人。
他慢慢在傅冉身边坐下。傅冉抱起他的腿,搭在自己的腿上,两人抵足而眠。
“我要削了他的王位,既然他对这个王位不满意。”天章说。
傅冉点点头:“应该的。”
“我不会让他死得太轻松。我要让他比大灾之年饿死的流民,大战之后躺在死人堆里只剩一口气的伤残,还要死得痛苦百倍。”
傅冉:“这……”
他并非心善,只是奇怪,天章从来没有把话说得这么赤裸裸过。
“我要他……”天章忽然停住了,脸上慢慢浮起古怪的神情。
“叔秀?”傅冉用脚抵抵他的腿,“你还要干什么?”
天章的眼神定定的,傅冉坐直了:“叔秀?”他一把抓住天章的手腕去探他的脉,怕他是气过了头,邪气入心。
天章按住他的手:“我没事。”
傅冉恍然,他笑了起来:“是孩子来了?”他原来就想着上次如果成功,天章应该就是这几天感觉到胎灵。
天章已经生过元元,对胎灵感觉愈加敏感,刚刚发怒时,就觉体内突然有一团火一样随着他的怒气猛然一窜,仿佛在和他异口同声。
他点点头,感叹道:“这个孩子来得真是时候!”
两人一齐傻笑起来。
“我们出去走走吧。”傅冉挽起天章。
深秋凌晨,微风凛冽如霜刀。天章披了轻裘,与傅冉一起走去敞轩中。宫人为他们提灯,脚步轻巧,只能听到风声向南而去。
等到天章点名的几个大臣气喘吁吁心急火燎赶过来,却见帝后二人正在轩中围炉对饮,其乐融融。
这几人是丞相6皓还有大理寺和宗人府的人,都是天章的心腹股肱,对傅冉坦然旁坐并不吃惊。
天章给他们赐了座,道:“城中出了一桩血案,朕请你们来剖析一番。”几人本来还怀着一丝侥幸,听到天章这话,立刻就知道这血案分量不轻,而且既然连宗人府的人都叫来了,显然是与宗亲有关。
等天章把事情大致说了,众人皆是震惊不已。不一会儿又有消息源源不断报到天章面前。
“上清院的玉宫山人也不见了!上清院说他傍晚出去访客,之后就没有再回来。因玉宫山人偶尔会住在客人家,因此没有在意这次深夜不归。”
天章听了反而笑起来了,道:“他不是求朕要统一昆仑吗?朕满足他,只不过这昆仑法尊的位置是轮不到他了。”
丞相6皓垂头思考片刻,问天章:“当务之急自然是追查淮阴王下落,不知是否要昭告天下公开缉拿?”
天章点点头:“就是如此。”
6皓一怔,没想到天章真的直接把面子给撕破了。这就意味着齐仲宣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天章又说了一遍:“就是要这样。他大错铸成,朕不能姑息。”
6皓连忙低头道:“是。”
等交代完事情,天光微熹,城防司的准确消息也报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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