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深夜里,齐仲暄才终于缓了过来,不再呕血,但整个人一天之间就跟扒了层皮一样脱了形,连躺在床上都看着费力的样子。
李摩空终于道:“你该知道,今日这一遭,折损了你多少阳寿。”
齐仲暄无力道:“那又如何?”
李摩空沉默片刻,道:“你若肯放弃一切,我就收你为弟子,从此随我修仙,不仅可以修复寿元,以你的天资,在修仙一途上大有可为。”
齐仲暄想都没想,就断然道:“不劳法尊!”
李摩空惊奇道:“不仅是做蓬莱弟子,是做我的弟子。”
齐仲暄又道了一句:“那又如何?”
李摩空就有些感慨,平时都是别人哭着喊着要做他的弟子,求着他要修仙,还从没有他主动说了,对方一口回绝的,即便回绝,也都是考虑再三,忍痛拒绝。
李摩空又木木地坐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得入神。回过神来见齐仲暄又疼得晕死过去,他终是走了过去,握了握齐仲暄细细的手腕,把了他的脉。
这是断然会早殇的。李摩空想,就算事后补回来,还能再有几年?五年?七年?十年顶天了。
十年之后,齐仲暄也才不过二十六岁。
齐仲暄忽然醒转,用力抽回了李摩空按着的手。
李摩空低声问:“你这是为什么?”
齐仲暄喘了两口气,反问:“法尊……又是为什么?区区何劳法尊如此关爱……”
他本是随口讽刺,没想到李摩空竟然开口答道:“因为我看不到。”
李摩空伸手抚了抚齐仲暄额上汗湿的头发:“我能看见一切,只是看不到你的结局。你一定没有为自己算过吧?若你算了,一定会十分惊奇,因为算不出。”
他玩味一般道:“我想你就是我的那道劫。我成仙之前,最后的那道劫。”
第44章
李摩空一边抚着齐仲暄的额角,一边道:“我想你就是我的那道劫……我成仙之前,最后的那道劫。一开始我真没有想到会是你。为什么会是你呢?要说灵力,你并非当世第一,要说地位,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淮阴王。我一直怀疑着,为什么会是你?现在我好想有点明白了,大概你的这份执念才是原因……正因为有这份执念,你才活着。”
齐仲暄在他手一碰上自己额头的时候,起初还能挣扎抵抗一下,然而很快他就随着李摩空的动作,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齐仲暄醒来的时候,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有些想不起来最后李摩空说了什么,也想不起来自己都干了什么,他只记得自己入山养病以来反而病得更重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这一病,脑子都昏沉起来,许多事情都变得易忘。他叫过下人:“法尊已经走了吗?”
下人答说李摩空因还有事,昨晚看着他转好入睡就离开了,留了两支好参下来。
齐仲暄并不缺这些东西,并不在意,只道:“是嘛……”就不想李摩空的事了。他只觉得浑身到处都疼,道:“……这个太医没有用,再请个更好的来!”
李摩空正在往山下走,只是他仍想着齐仲暄的事情。既然齐仲暄唯有这一股执念是最大的威胁,最不安的变数。所以他就用镇魂之法,锁住了齐仲暄的执念。
没有了执念,日子就变得混沌模糊。齐仲暄可以像个普通富家翁一样奢侈享受,日日花前醉酒。也许这在原来的齐仲暄看来,这不过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想到这里,李摩空忽然停下脚步。
“对?错?”
他反复念叨了几句,又沉思片刻。
“没有错……”他对自己说。他本来就是很怕麻烦的人,也讨厌杀人。现在这样就好。
一想定了结果,李摩空越觉得不错。
“阿猊在就好了……”他喃喃道。他这才觉得自己虽然没错,心里还是有些不好过,而他平时只要抱一抱小狮子就会很愉快。
“对。和阿猊玩一玩就好了。”李摩空在心中笑了起来。
这天一早京中又下了一场小雨。
两仪宫中当然是干净温暖的,这日不是小朝,天章可以在宫中多休息一会儿。
两人前一晚就说了大半晚的话,早晨醒了,并躺在床上又说了起来。
傅冉的手就搭在天章的腹上,道:“雨一下,天就要越来越冷了……用不了多久就要下雪。自在殿离得有些远,而且大是大,我看休息起来,未必舒服。”
天章与他又想到一处,道:“我之前就想着该换个地方办公,只是之前朝中风声太紧,一时难以实现。眼下这雨一下,倒是不用着急了……这可真是及时雨……”
“还是拖得有些迟了。”傅冉吻了吻天章的手,他对经筵上的事还是有些耿耿于怀。
“没有的事……这些人不发作一回不会舒服的。这次也算是借着让他们发作出来了,发作了,再让你抽过去,他们才老实些。不正面交一回手,怎么甘心呢?”
说着两人都笑了。
可天章一想起昨晚傅冉说的话,又觉得没那么轻松了。
昨晚两人说了那么久,就是在说这场干旱。
“起初看着像是天灾,但越到后面我越怀疑是有人推动的。等祈雨时候,才完全看透了。”
“怎么回事?
傅冉解释道:“城中的流言不是说这旱,是因为妖后惑主,所以降灾吗?我们都以为是先有了旱灾,所以有这流言;其实正好是反过来,是先有了这流言,才让雨一天天的下不来。”
天章不得不又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人做了个阻雨的阵。一般阵法,都是以一件灵性之物来触发全阵,这就是阵眼。阵眼多用物,用人的也有。总之阵眼灵性越强,阵的作用发挥的就越大。这个人做的阻雨之阵,却是精巧,他不用物,不用人,用的却是流言。妖后惑主这句流言,就是他的阵眼。越多人说这句流言,雨就越是下不了;雨越是下不了,又越多人相信这句流言。流言这东西,一旦信的人多了,传的人多了,真相到底如何,就没人去追究了。幸好只是在京中传了几日。”
天章往深里一想,气得差点喘不过气来:“若是一直这样下去,谣言流传到京外,举国皆传的话……”说不定就会酿成大灾!一旦全国大灾,他的处境何止是焦头烂额,到时候会出什么事,都说不准了。
傅冉沉默了片刻才道:“所以我说他设计地精巧。精巧,毒辣。”
这样的人,不揪出来绝对不能安心。天章问道:“会是谁?”
傅冉摇头:“不知道。只是施展这样的阵法耗损极大。不妨查查最近有哪些术士突然病重得起不来了。”
天章忽然道:“淮阴王最近一直在生病。”
傅冉笑道:“这就由陛下来决定该怎么处置了。我只说我知道的。”
他本来就觉得齐仲暄十全十美到有些可疑,若真是齐仲暄干出这种事情,他一点也不奇怪。
两人又把周围的人怀疑了个遍。毕竟这事情也不一定要亲自出手,只需幕后策划,施法只要能找到高人相助就行。
“孟康怎么样?”
“看上去不甚聪明。”
“我也觉得,不像是他能想出来的主意,但是……他内人宋君倒是个厉害人。”
“孟家,先怀疑着。”
“嗯。”
“寿安王呢?”
“他都多大年纪了?”
“明年做七十整寿吧?”
“嗯……这么大年纪了……”
“折腾起来也不容易。”
“是这个话。”
“还是先怀疑着吧。”
“嗯,稍微怀疑那么一点点。”
“齐修豫呢?”
“蠢……”
“太蠢……”
“你说他那时候要把儿子抱进来是他自己想的呢,还是谁教唆的?”
“不好说……如果不是他自己的主意,就是那时候已经有人行动了。”
“要不就从齐修豫这里下手查一查,或许能查出来……”
两人就这样说了大半晚的话,商定了几件事情。
天一下雨,城中的流言一扫而光。反对得最为激烈的一拨朝臣也被扫了风头。眼见今年已经过去大半年了,天章开始在朝堂上敲打众人,意思今年要严格考核各个官员的政绩,若是考绩不合格者,就有可能外放。
这一出立刻让许多人夹起尾巴老实了许多,关心什么人即位,那至少是几十年后的事情呢,要是考核砸了,眼下就得倒霉。
因此天章提出更换办公之地,也无人反对,十分顺利。天章的父亲身体不好时候就从自在殿搬走,既有先例,天章办起来也是理所当然。
下雨之后过了十日,李摩空又出现在了宫中。
手里捧着他的小狮子。
一见到傅冉,他就微笑道:“你的内气终于突破到了天阶了?恭喜。”又看向傅冉身边,那里有别人看不到,只有他和傅冉能看到的东西。
“那伽也长大了些……”
傅冉只觉得他比以往看上去,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法尊。”
“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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